獵人回來了？
這是方以言步入機械鋪子聽到的第一句話，語氣里滿是嘲弄和諷刺，似乎成為獵人在機械師眼里是一件極其不光彩的事情，也可以說方以言成為獵人是一件極其不光彩的事情。不管哪一方面的側(cè)重更大，這話讓人聽上去就不舒服，渾身別扭。
今天的機械鋪子里停了兩臺雙胞胎車子，都有皮卡車的外殼，后輪被替換成了履帶，是很典型的半履帶式改裝。兩臺車看樣子是為了遠行準(zhǔn)備的，履帶的作用單純?yōu)榱藨?yīng)對各種崎嶇地形，擁有輪式車輛所不具備的高通過性。
此外，鋪子最大的變化還是散落一地的工具，還有被翻爛了的柜子。那個機械師調(diào)侃方以言的同時，人正撅著屁股跪在地上收拾工具，把扳手和螺絲刀之類的重新?lián)炱饋矸诸悺?/p>
現(xiàn)在方以言這個不要錢的小工回來了，機械師再不需要親力親為，留下一句把地上收拾干凈后，他慢悠悠走回后方臥室。
獨留在鋪子里的悲催小工萌生了反抗情緒，卻轉(zhuǎn)念一想放棄了這股情緒，著手去收拾那一片狼藉。十多年生活在這個地方，任何工具的擺放位置要諳熟于胸，他還會計算最佳路線，爭取減少往返的路程。
看痕跡，那些來找麻煩的人并沒有打砸，他們更像在尋找什么東西，以至于任何能收納的地方都處于敞開的狀態(tài)。方以言頓生疑惑，他可從來不知道這間破機械鋪子有什么值得翻找的，哪怕是藏人也不該藏在這里。
等一切歸置妥當(dāng)，他來到用鐵焊接而成的案子前，從上面拿出顧客畫的圖紙。
很是隨意地看上幾眼，他對照著圖紙走到車旁，根據(jù)圖上潦草的描繪，這次的顧客是打算在半履帶皮卡的后方加裝一套武器支架。武器支架要求一米多高，堅固耐用且不能影響操作員自如活動，支架頂部要能與后來裝備的武器底座相連，并支持一定的俯仰角還有三百六十度旋轉(zhuǎn)。
方以言很容易想明白顧客的需求，有一點卻是他不知道的，如果站在這里的是嘉辰爺爺，那老頭一準(zhǔn)能給出最合理的建議，因為這一類皮卡上的武器支架，老頭在電影上見過不少。
這東西在那個年代叫武裝皮卡，當(dāng)然，在這個年代也得叫武裝皮卡。
前面主駕駛負責(zé)開車，副駕駛擔(dān)任指揮，后面這位操控武器突突突突突。
機械鋪子很少接這類生意，平日里做的最多的是給別人修修車、拆拆零件、簡單改裝之類的。方以言有幸為一臺摩托車更換過六缸發(fā)動機，那臺摩托車的主人騎著車去了營地外面，但再也沒能回來。
在老板下命令前，方以言沒興趣工作，他溜溜達達回了自己的臥室，卻發(fā)現(xiàn)自己臥室的門是敞開的。他急步鉆進去，房間也是亂七八糟的，柜子里的東西被粗暴地丟在地上，床翻了個底朝天，衣服和被子就胡亂丟在翻倒的床上。那些不速之客不光把鋪子搞得一團糟，連住的地方也沒放過。
他們到底要找什么？機械師是不是偷人家東西了？
雖說一腦子問號，方以言也斷然不會向機械師尋求答案。再者說了，這事同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自己可是幸存者十八號營地一名本本分分的居民。
方以言和機械師誰也沒提過鋪子被洗劫的事情，他們整個下午都在默契地焊接武器支架，當(dāng)然，是機械師負責(zé)指揮，方以言負責(zé)焊。等兩個武器支架放置在車子旁邊時，太陽已然落山，十八號營地關(guān)閉穹頂，所有燈光瞬間點亮，封閉中的營地收斂著自己的光芒，只照耀其內(nèi)部的千家萬戶。
由于封閉因素，穹頂關(guān)閉后的營地禁止強噪聲，過大的聲音只會在營地中久久回蕩。
機械鋪子里的兩個人停了自己的手和嘴巴，方以言還趕在穹頂關(guān)閉前走出鋪子，他站在街道上抬頭仰望，紛紛壓下來的鋼鐵蓋子蔚為壯觀。而營地?zé)艄恻c亮的一瞬間，亦是最美的一瞬間，溫暖閃爍的光芒會完全遮住貧困凄苦的模樣，獨留下動人的美麗。
夜晚在工作了一天人們的期待中到來，機械師吩咐方以言收拾好工具，他自己轉(zhuǎn)而關(guān)上了鋪子大門，兩人沉默著享用晚餐。
一直到各自回到臥室躺到床上，他們照舊一句話不說。
方以言輾轉(zhuǎn)難眠，白天看到的廣告總讓他魂不守舍，把睡意驅(qū)走的斑駁文字縈繞心頭。
時間到了深夜，方才有了些許朦朧之意。
就在他惺忪時，偶然聽到外面有吱吱呀呀的聲音，他躺在床上豎起耳朵，聽出來那剛好是鋪子大門開啟的聲音。鋪子早鎖門了，這么晚了必然沒有顧客再來，只可能是機械師趁著大半夜鬼混去了。
這種事在這間機械鋪子里時有發(fā)生，屬于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便沒放在心上，只希望早點入睡，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到供應(yīng)倉庫排隊。
隨后聲音漸漸奇怪了，一種淅淅索索的動靜時不時會傳進臥室里面，而且聽聲音的距離，好像離自己的臥室越來越近了。
真是活見鬼，那個機械師可從沒這般躡手躡腳過，這人最不怕的就是打擾到方以言睡覺。
奇怪的聲響很快便停了，世界靜悄悄的全無一點聲音，方以言的呼吸都隨著安靜起來，腦子里洶涌地胡思亂想，難不成機械師悄悄起夜了？那也不應(yīng)該像做賊一樣啊。
他試想了各種可能，本打算爬起來看一看，可隨即，他的心跳驟然加速，因為臥室的門開了。涼爽的風(fēng)自鋪子一路吹過房門，拍打在他的腳心上，冷意瞬間爬到頭頂，恐懼感遍布全身。
不管是什么東西，反正那東西進來了。
方以言能聽見那東西活動的聲音，能聽見自己心臟怦怦的跳躍，還能聽到恐懼在大聲說話。他都能察覺到自己手心里細密的汗珠，已經(jīng)能感覺到近在咫尺的溫?zé)釟饬鳌?/p>
是的，那東西正貼著他呼吸，正端詳。
方以言再無法忍受煎熬，下意識屈膝蹬出去一腳，腳心觸感柔軟，被擊中的東西發(fā)出一聲驚呼栽倒。一擊得手，方以言抓起被子翻身下床，把踢到地上的東西死死按住，從那一聲驚呼得知，進自己臥室的還真是一個人。
有可能是盜竊的，也有可能是閑得無聊的機械師，兩者不管哪一個，方以言都要下死手。
兩人就在狹小的臥室地板上纏斗，斗得家具叮當(dāng)亂響，因為實在看不清東西，方以言被一肘肘到了臉上，頭暈眼花的結(jié)果是松懈了力量，導(dǎo)致那人掙脫而出。
那人迅速起身拉開距離，奪門而逃，方以言親耳聽到那人撞到了門框上。他再也顧不得臉上的陣痛，翻身站起來，在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見一盞藍色小燈忽隱忽現(xiàn)。
小燈漸漸遠去，直飛向鋪子大門。
方以言昏昏沉沉的，一步一踉蹌，看樣子是絕無可能追上了。
眼見小藍燈即將飛出大門，恰在此時，機械師挺拔的身體猛然堵在了門外，結(jié)結(jié)實實一拳揮出。同一時刻，方以言拍下了機械鋪子的燈光開關(guān)，頂上幾盞燈只一時便照亮了一切。
小藍燈微弱的光亮被完全覆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穿黑色勁裝之人，看背影無比纖弱。
機械師的一記重拳把那人打得倒退，得手后他并不急于追擊，反而隨手拎起了門邊上立著的撬棍，不緊不慢緩步逼近。
方以言想近前幫忙，不料被機械師厲聲制止。
“你就待在那里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