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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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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下的瘴氣,如無數(shù)只冰冷黏膩的手,死死纏繞著林衍的每一寸肌膚。那不是尋常的霧氣,它帶著濃重的腐朽與血腥氣息,仿佛無數(shù)亡魂淤積了千萬年的怨毒,絲絲縷縷,無孔不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燒紅的炭火,灼痛從咽喉一路蔓延到肺腑深處,幾乎要將他的內(nèi)臟徹底腐蝕。

林衍勉強睜開眼,視線所及之處,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病態(tài)的暗紫。參天古木扭曲虬結(jié),枝干如同垂死巨獸痙攣的肢體,在瘴氣中投下猙獰詭異的黑影。腳下的土地更是泥濘不堪,混雜著不知名生物腐爛的粘液,每邁出一步,都像被無數(shù)冰冷的鬼爪拖拽,沉重得幾乎耗盡他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力氣。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片被詛咒的森林里掙扎了多久。十九天?或者更久?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唯有刻骨的痛楚和求生的本能,如同永不熄滅的幽火,支撐著他早已破碎不堪的軀體,一點點向著瘴氣稀薄的高處挪動。

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斷裂處的劇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空洞的、無處不在的嗡鳴。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瀕死的鼓點,在胸腔里悶悶地撞擊著。

突然,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從側(cè)前方的濃稠瘴氣中傳來,如同毒蛇吐信,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粘膩感。林衍的瞳孔猛地收縮,心臟驟然停跳了一瞬,隨即更加瘋狂地擂動起來。

來了!

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剎那,一道模糊的、扭曲的黑影撕裂瘴氣,快得只剩下一條陰冷的殘影!腥風(fēng)撲面,帶著濃烈的尸腐氣息。那東西根本看不清具體形態(tài),只有一張驟然撐開的、布滿層層疊疊螺旋利齒的巨口,占據(jù)了林衍全部的視野,直撲他的咽喉!

死亡的冰冷氣息瞬間凍結(jié)了林衍的血液。身體的本能快過殘存的思考,求生的欲望在這一刻壓倒了一切疲憊和恐懼!一股源自丹田深處、被強行壓抑了多日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驟然驚醒,轟然爆發(fā)!

“滾開!”一聲嘶啞得不似人聲的低吼從林衍喉嚨里迸出。

嗡!

他的雙瞳深處,一點猩紅如血的微芒毫無征兆地亮起,隨即瞬間擴散,將整個眼珠徹底染成一片駭人的、仿佛熔巖流淌的赤紅!一股無形卻沛然莫御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般以他為中心猛地炸開!

那撲至眼前的扭曲黑影,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布滿尖刺的銅墻鐵壁!

“嘶——嘎!”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嘯驟然響起,帶著無法形容的恐懼。那黑影前沖的勢頭硬生生頓住,覆蓋著粘稠黑甲的體表仿佛被無形的火焰舔舐,瞬間騰起大片大片的焦黑煙霧,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它那令人作嘔的巨口猛地閉合,整個身體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劇烈地抽搐、蜷縮,竟硬生生僵在半空,連一絲一毫都無法再向前。

林衍眼中血光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那股驟然爆發(fā)的、源自魔龍內(nèi)丹的兇戾威壓也隨之收斂,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斷裂的骨頭,帶來鉆心的疼痛。冷汗混著泥污,從他慘白如紙的臉上滑落。

那怪物僵在原地,僅存的幾只復(fù)眼中,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它似乎想逃,但龐大的身體卻像被無形的釘子釘住,只能徒勞地顫抖著,發(fā)出意義不明的、低沉的嗚咽。

林衍沒有再看它一眼。他強忍著幾乎要炸裂的經(jīng)脈中那股力量瘋狂沖撞帶來的劇痛,咬緊牙關(guān),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拖著殘破的身體,繞過那僵立的怪物陰影,踉蹌著撲向瘴氣之外那片影影綽綽、代表著生的光亮。

身后,那怪物龐大的身影終于轟然倒地,激起一片腐爛的泥漿。林衍不敢回頭,也無法回頭。他只知道,必須離開這里,必須回到那個地方。

青嵐宗。

當林衍終于掙扎著爬上最后一道陡峭的山坡,將那片噩夢般的紫色瘴氣徹底甩在身后時,正午刺目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習(xí)慣了幽暗深淵的瞳孔。

劇烈的刺痛讓他猛地閉上眼,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腳下虛浮,差點栽倒。他下意識地抬起遍布血污和污泥的手臂,擋在眼前,過了好一會兒,才敢緩緩地、試探性地重新睜開一條縫隙。

久違的光明,帶著灼熱的溫度,將眼前的世界重新描繪。不再是深淵里永恒的扭曲和壓抑,而是清晰的山巒輪廓,蒼翠的林木,還有遠方……那一片依山勢而建、在陽光照耀下反射著淡淡靈光的連綿殿宇樓閣。

青嵐宗。

巍峨的山門矗立在視野的盡頭,巨大的石柱直插云霄,上面纏繞著巨大的藤蔓靈植,在陽光下閃爍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山門之后,殿宇層疊,飛檐斗拱掩映在縹緲的云霧之中,隱隱有清越的鶴唳和悠揚的鐘聲傳來。一切都顯得那么宏大、莊嚴、神圣,充滿了仙家氣象。

這景象,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林衍的夢里,是他掙扎在深淵地獄中唯一的光亮。然而此刻,當他真正站在這里,沐浴在陽光下,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宗門輪廓時,心底涌起的,卻并非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

這冰冷,源于他眼中殘留的那一抹尚未完全褪去的血色視野。

在血瞳的余韻之下,那神圣的山門、繚繞的仙霧、莊嚴的殿宇……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極其稀薄、卻揮之不去的灰翳。陽光似乎也失去了應(yīng)有的暖意,變得有些刺眼和虛假。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感,如同無聲的潮水,悄然漫過心頭,沉甸甸地壓著。

林衍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的異樣,肺腑間卻依舊殘留著深淵瘴氣的刺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衫早已破爛得不成樣子,被干涸發(fā)黑的血跡和污穢的泥漿層層包裹,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和質(zhì)地。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有些深可見骨,邊緣泛著不祥的青黑色,散發(fā)著淡淡的腥氣。他的頭發(fā)糾結(jié)成一綹一綹,沾滿了枯葉和泥塊。整個人,就像是從地獄最深處的泥潭里剛剛爬出來的腐尸。

然而,這具殘破軀殼的內(nèi)部,一股潛藏的力量正如同蟄伏的火山,在斷裂的經(jīng)脈和受損的丹田深處,不安地涌動著。那是魔龍內(nèi)丹的力量,狂野、兇戾,帶著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與這股力量進行著無聲的搏殺,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種近乎失控的顫栗。

他必須回去。無論那里變成了什么樣子。

林衍咬緊牙關(guān),忍著全身骨骼錯位般的劇痛,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在通往山門的石階上留下一個混雜著泥漿和暗紅血跡的污濁腳印。

青嵐宗的山門,由兩根巨大的、銘刻著古老符文的石柱構(gòu)成,石柱頂端盤踞著栩栩如生的青玉石雕靈獸,威嚴地俯瞰著下方。平日里,這里是仙家氣派,靈氣氤氳,往來弟子雖不算絡(luò)繹不絕,卻也總帶著幾分從容與朝氣。

但今天,當林衍拖著那具破敗不堪的身軀,踉蹌著踏上最后一級石階,出現(xiàn)在山門那巨大的陰影之下時,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山門兩側(cè),原本正在低聲交談或閉目調(diào)息的兩名守門弟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們的目光,從最初的漫不經(jīng)心,到瞬間的驚愕、難以置信,最后定格為一種毫不掩飾的、如同見到穢物般的嫌惡。

左邊那個身形略高的弟子,名叫趙坤,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倒胃口的東西。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仿佛林衍身上散發(fā)出的血腥和泥污氣息是致命的瘟疫。他皺著眉,上下打量著林衍,眼神像冰冷的刀子刮過那些猙獰的傷口和襤褸的衣衫。

“嗬!”右邊那個稍矮、臉上帶著幾分刻薄相的弟子王虎,率先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充滿譏諷的嗤笑,打破了死寂。他抱著手臂,斜睨著林衍,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弧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外門‘赫赫有名’的林大天才嗎?”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遍了山門前的空地,帶著一種刻意放大的驚奇和嘲弄:“喲!命可真夠硬的??!從那么高的墜魔崖掉下去,連骨頭渣子都該被罡風(fēng)碾碎了吧?居然還能爬回來?嘖嘖嘖,這算什么?禍害遺千年?”

“王虎!”趙坤皺了皺眉,低聲呵斥了一句,但語氣里并沒有多少真正的責(zé)備,反而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他的目光在林衍身上那些泛著青黑色的傷口處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和貪婪,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冰冷的厭惡,“林衍?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林衍的腳步在距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他低垂著頭,大半張臉被糾結(jié)骯臟的亂發(fā)遮擋,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山門石柱投下的巨大陰影將他籠罩,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狼狽和渺小。

面對王虎惡毒的譏諷和趙坤冰冷的審視,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身體微微佝偂著,像一截被風(fēng)雨摧殘到極致的枯木。唯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在那濃密睫毛的遮蔽下,一抹極其細微、近乎于無的猩紅血芒,如同深淵中潛伏的兇獸,倏忽一閃,隨即徹底隱沒,快得連他自己都幾乎無法捕捉。

那瞬間的異樣,帶來一股更強烈的、源自內(nèi)丹力量的暴戾沖動,幾乎要沖破他強行構(gòu)筑的理智堤壩。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利用那尖銳的刺痛感,強行將體內(nèi)翻涌的兇獸重新鎮(zhèn)壓下去。

不能動。不能暴露。

他需要時間,需要弄清楚這十九天里,青嵐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連守門的弟子,身上都隱隱透出一種……讓他體內(nèi)魔龍之力本能感到排斥和警惕的氣息?

“是我?!绷盅艿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干澀得幾乎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和一種刻意維持的麻木,“林衍,回來了。”

“回來?”王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揚了揚眉毛,臉上的刻薄幾乎要溢出來,“林衍,你搞清楚狀況沒有?墜魔崖是什么地方?墜下去的人,青嵐宗歷來都是直接除名!你早就不是我們青嵐宗的弟子了!一個死人,爬回來想干嘛?想嚇唬誰啊?”

他往前逼近一步,帶著一股刻意施加的靈壓,眼神輕蔑地在林衍破爛的衣衫上掃過:“瞧瞧你這副鬼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還一身死氣爛泥,臟了宗門的清凈地!趕緊滾!別在這兒礙眼!”

趙坤雖然沒再說話,但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眼神冷漠,顯然是默許了王虎的驅(qū)趕。山門前的空氣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那兩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鎖,要將林衍釘死在恥辱柱上。

林衍依舊低著頭,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緊握的拳頭在袖中微微顫抖,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一絲帶著奇異暗金色的溫?zé)嵫簼B出,又被他強行用殘存的靈力逼了回去。

“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持,“我要見管事。按宗門規(guī)……墜淵弟子,若生還歸來,需……需至外事堂登記?!?/p>

他抬手指了指山門內(nèi)側(cè),通往半山腰那片殿宇的方向。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手臂頹然垂下,身體又是一陣搖晃。

“登記?”王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荒謬感,“你還真當自己還是青嵐宗弟子?規(guī)矩?跟一個死人講什么規(guī)矩?趙師兄,我看這小子是摔壞了腦子,神志不清了!咱們直接把他丟下山去算了!省得晦氣!”

他說著,竟真的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林衍那條傷痕累累的胳膊,動作粗暴,顯然是想將他直接推搡下山。

就在王虎的手即將觸碰到林衍臂膀的瞬間——

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得令人心悸的兇煞氣息,如同蟄伏毒蛇的吐信,驟然從林衍破爛的袖口縫隙中泄露出來一絲!

那氣息陰冷、暴虐,帶著一種源自太古洪荒的恐怖威壓,雖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縷,卻讓猝然接觸到的王虎如遭雷擊!

“呃!”王虎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整個人觸電般地向后彈開一大步,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眼神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駭和茫然。他像是被無形的毒針刺了一下,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怎么回事?剛才那是什么感覺?這個廢物身上……怎么會有如此恐怖的氣息?

旁邊的趙坤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一閃而逝的異常,雖然他沒有直接接觸到,但那瞬間彌漫開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他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住林衍,眼神中的冰冷和厭惡瞬間被濃濃的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所取代。

這個廢物……身上有古怪!大古怪!墜魔崖下,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林衍在王虎后退的同時,身體也劇烈地晃了晃,似乎剛才那瞬間的氣息泄露也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負擔(dān)。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身體佝偂得更深,仿佛隨時都會倒下。鮮血混合著黑色的污物,從他捂嘴的指縫間滲出,滴落在腳下的石階上。

“我……咳咳……要見管事……”他喘息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堅持。這一次,沒有人再立刻出聲反駁。

死寂再次籠罩山門。王虎驚魂未定,臉色變幻不定,驚疑的目光在林衍身上掃視,卻再也找不到剛才那股恐怖氣息的來源。趙坤的眼神則變得幽深起來,他沉默了幾息,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

終于,趙坤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輕蔑,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好。你要登記,可以?!彼麄?cè)身讓開一步,指向山門內(nèi)那條蜿蜒向上的青石階梯,“外事堂就在上面。自己去吧。不過林衍,我勸你最好有點自知之明,弄清楚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

林衍沒有回應(yīng)趙坤隱含警告的話語。他依舊低垂著頭,劇烈咳嗽后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風(fēng)中殘燭。他費力地抬起腳,邁過那象征著宗門界限的巨大石檻。

一步踏入山門之內(nèi)。

一股無形的、更加濃重的壓抑感瞬間包裹而來,遠比在山門外感受到的那層稀薄灰翳要沉重百倍!仿佛空氣都凝固成了粘稠的液體,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冰冷的、毫無生機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林衍的腳步微微一頓,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在他低垂的視野邊緣,那兩名守門弟子身上,一絲極其細微、帶著腐朽氣息的灰黑霧氣,如同活物般在他們衣袍的褶皺間緩緩流淌、盤繞。那霧氣陰冷而死寂,與青嵐宗山門應(yīng)有的清靈仙氣格格不入,甚至與他體內(nèi)魔龍內(nèi)丹的力量產(chǎn)生了一種隱隱的、源自本能的排斥與對抗。

他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和體內(nèi)力量的躁動,沒有再看那兩人一眼,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沿著青石階梯向上走去。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一個模糊的血污腳印,在光潔的石階上顯得格外刺眼。

背后,王虎和趙坤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蹣跚的背影,直到他轉(zhuǎn)過一個山道的拐角,消失在視線中。

通往半山腰外事堂的青石階梯,漫長而陡峭。往日里,這階梯上總有弟子往來,步履匆匆或閑庭信步,空氣中彌漫著草木靈植的清香和淡淡的靈氣。然而此刻,林衍獨自跋涉其上,卻只感到一種死水般的沉寂和無處不在的冰冷窺視。

兩側(cè)的靈植依舊蒼翠,但葉片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得有些灰暗。偶有蟲鳴鳥叫傳來,那聲音也顯得空洞而遙遠,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厚壁。更讓他心頭寒意彌漫的是,偶爾遇到的幾個同門弟子。

他們大多行色匆匆,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當他們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渾身血污、步履蹣跚的林衍時,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同情,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只有一種……徹底的漠然。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路邊的石頭,或者一截腐朽的木頭。那眼神空洞、麻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鮮活的情感。

林衍清晰地看到,在幾個擦肩而過的弟子身上,那若有若無的灰黑死氣,比守門弟子身上的更加濃郁一些。它們像一層粘稠的苔蘚,附著在那些弟子的衣袍邊緣、發(fā)梢之間,無聲無息地蠕動著,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腐朽味道。

每一次靠近,他體內(nèi)蟄伏的魔龍之力都會產(chǎn)生一絲極其細微的躁動,如同沉睡的兇獸感受到了令它厭惡的氣息,發(fā)出低沉的咆哮。林衍只能死死壓制,將所有的痛苦和警惕都鎖在低垂的眼簾之后,艱難地向上攀登。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相對樸素的殿宇出現(xiàn)在眼前。殿前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外事堂”。這里是處理外門弟子一切庶務(wù)的地方,也是林衍此行的終點。

殿內(nèi)光線有些昏暗??諝饫飶浡还申惻f紙張和淡淡灰塵混合的味道。幾張長條木案后面,坐著幾個負責(zé)登記、發(fā)放物資的執(zhí)事弟子。他們埋首于案牘之間,對林衍的到來毫無反應(yīng)。

只有一個坐在最里面角落木案后的中年管事,在林衍踏入殿門的瞬間,抬起了頭。

那管事約莫四十許歲,面皮白凈,五官端正,甚至帶著幾分讀書人的儒雅氣質(zhì)。他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青灰色管事袍服,袍角繡著代表外事堂職位的暗紋。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林衍身上時,那原本應(yīng)該溫和的眼底深處,卻驟然掠過一絲極其銳利、如同鷹隼攫取獵物般的精光!

那精光快如閃電,一閃即逝,隨即被一層恰到好處的驚訝和關(guān)懷所覆蓋。

“咦?”中年管事發(fā)出一聲恰到好處的輕咦,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臉上堆起溫和關(guān)切的笑容,快步繞過木案迎了上來,“這位小友……你這是?”

他走到林衍近前,隔著幾步的距離停下,上下打量著林衍的慘狀,眉頭緊鎖,語氣充滿了痛惜和難以置信:“天哪!這是……這是遭了什么大難?傷得如此之重?快,快坐下說話!”他作勢要去攙扶林衍,動作自然,仿佛真的是一位關(guān)心后輩的長者。

然而,在他袍袖隨著抬手動作而微微晃動的瞬間,林衍低垂的眼角余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細節(jié)——

在那看似整潔干凈的青灰色袍袖內(nèi)側(cè),靠近手腕的地方,一點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的污漬,如同干涸的血點,悄然附著在布料紋理的深處!

更讓林衍心頭警鈴大作的是,在那點污漬旁邊,半截被撕破的、邊緣焦黑卷曲的黃色符紙,正從那袖口的陰影里,悄無聲息地滑落出來一小角!那焦黑的痕跡,還有符紙上殘留的、極其微弱的紊亂靈力波動,都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這管事……絕非表面這般和善!

林衍的身體在對方作勢攙扶時幾不可察地向后微仰了一下,避開了對方的觸碰。他順勢倚靠在外事堂門框冰冷的木柱上,劇烈地喘息著,仿佛連站立的力氣都已耗盡。

“管……管事大人……”林衍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重傷后的虛弱,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弟子……林衍……墜魔崖……生還……前來登記……”

他報出名字的瞬間,那中年管事眼中刻意維持的關(guān)切和驚訝瞬間褪去,被一種更深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審視所取代。那目光銳利如針,似乎要將林衍從皮到骨徹底刺穿。

“林衍?”管事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白凈的臉上表情變得極其“復(fù)雜”,混合著震驚、恍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原來是你!墜魔崖……老天爺!這都過去……快二十天了吧?宗門上下都以為你早已尸骨無存,名錄都已……唉!”他重重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眼神卻依舊緊緊鎖在林衍臉上,不曾移開半分。

“快說說!”管事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身體也微微前傾,臉上重新堆起那副溫和關(guān)懷的面具,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算計,“墜魔崖絕地,罡風(fēng)蝕骨,萬魔潛伏,便是金丹修士墜入也十死無生!你……你一個煉氣期的弟子,是如何……如何在那等絕地之中,存活下來的?這簡直是……奇跡??!”

他的話語充滿了“驚嘆”和“好奇”,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鉤子,試圖撬開林衍的嘴,窺探那深淵之下的秘密。那探究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林衍布滿血污和傷痕的臉上反復(fù)舔舐。

林衍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身體佝偂著,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他艱難地喘息著,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聲音虛弱得如同風(fēng)中游絲:

“弟……弟子……也不知……是……是僥幸……”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山下深淵的方向,眼神空洞,充滿了“后怕”和“茫然”,“墜……墜下去時……好像……好像砸穿了……一層薄冰……下面……下面是極寒的深潭……”

“水……冰冷刺骨……弟子……昏死過去……不知多久……”他的話語混亂,邏輯不清,如同一個神志被巨大恐懼和創(chuàng)傷摧毀的人,在夢囈般地回憶,“被……被激流沖走……沖到了……很遠的下游……醒來時……就在……一片……陌生的林子……全是……紫色的霧……”

“弟子……怕……怕得要死……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拼命……拼命往上爬……”他猛地打了個寒噤,眼神渙散,仿佛又陷入了那瘴氣森林的恐怖回憶中,“爬……爬了好久……好久……才……才看到山門……”

他描述得極其模糊,細節(jié)匱乏,邏輯混亂不堪,完全就是一個被巨大災(zāi)難沖擊后神志不清、僅憑本能逃生的幸存者形象。關(guān)于深淵之下的真正經(jīng)歷——那恐怖的魔龍殘骸,那毀天滅地的內(nèi)丹力量,那兇險萬分的吞噬過程……只字未提。

中年管事臉上的溫和笑容在林衍混亂的敘述中一點點僵硬、凝固。他盯著林衍那雙空洞茫然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偽裝的痕跡,但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痛苦和恐懼沖刷后的麻木和渙散。

“砸穿薄冰?落入寒潭?”管事的眉頭越皺越緊,聲音里的“關(guān)懷”也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林衍,墜魔崖下罡風(fēng)猛烈如刀,萬年不化,怎么可能有寒潭存在?你莫不是驚嚇過度,記憶混亂了?再仔細想想!那深潭是什么樣子?潭水可有異常?周圍可有什么特別之物?或者……你可曾遇到什么人,什么東西?”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dǎo)和逼迫。

林衍茫然地搖了搖頭,眼神更加渙散,仿佛聽不懂管事的問題:“沒……沒有……弟子……只記得……冷……好冷……還有……紫色的霧……好可怕……”他瑟縮了一下,像個受驚的孩子。

“紫色的霧?”管事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jié),眼中精光一閃,“你是說……瘴氣森林?你被沖到了墜魔淵邊緣的瘴氣森林?那里兇險萬分,毒蟲猛獸無數(shù),你又是如何穿過那片森林爬上來的?”他的問題如同連珠炮,步步緊逼。

林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蟲……好大的蟲……黑黑的……要吃人……弟子……弟子拼命跑……摔倒了……又爬起來……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語無倫次,雙手胡亂地抓著頭發(fā),狀若瘋癲。

“夠了!”管事猛地低喝一聲,臉上那層溫和的面具徹底撕下,只剩下冰冷的不耐和濃濃的懷疑。他死死盯著林衍,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都剖開來看個清楚。

然而,林衍依舊是那副渾渾噩噩、被恐懼摧毀了神智的模樣,眼神空洞,身體因恐懼和虛弱而不住顫抖。無論管事如何審視、如何引導(dǎo),甚至故意施加一絲微弱的靈壓試探,都無法從那副殘破的軀殼和渙散的眼神中,找到任何有價值的、能證明他撒謊的破綻。

難道……真是走了狗屎運?一個煉氣期的廢物,被水流莫名其妙地沖到了瘴氣森林邊緣,然后憑著求生的本能,奇跡般地爬了回來?

這個結(jié)論荒謬得讓管事自己都難以相信??裳矍斑@個渾身是血、神志不清、經(jīng)脈紊亂微弱到幾乎斷絕的林衍,又實在不像有什么奇遇或者隱藏實力的樣子。

死寂在昏暗的外事堂里蔓延。只剩下林衍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

許久,管事才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他緩緩坐回自己的木椅,拿起案上一支筆,又重重地放下,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他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本邊緣磨損、沾著點點暗褐色污漬的厚重名冊簿,“嘩啦啦”地翻動著,動作帶著一種壓抑的煩躁。

最終,他翻到了記錄著“林衍”名字的那一頁。那里,已經(jīng)用刺目的朱砂筆打上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歿”字!

管事拿起一支新筆,蘸了蘸墨,看著那個猩紅的“歿”字,又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死而復(fù)生”、形容枯槁的弟子,眼神陰晴不定。最終,他提起筆,帶著一絲極不情愿的力道,在那個“歿”字旁邊,又重重地寫下了一個潦草的新字——“歸”。

“林衍,生還歸宗?!惫苁碌恼Z氣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仿佛在念誦一段與自己無關(guān)的判詞,“登記在冊?!彼仙厦麅圆荆l(fā)出沉悶的聲響,目光再次投向林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警告,“你可以走了。記住,你雖然回來了,但宗門有宗門的規(guī)矩。墜魔崖一事,非同小可。今日所言,我會如實上報。在此期間,你最好安分守己,待在居所休養(yǎng),沒有傳喚,不得隨意走動,更不得胡言亂語!明白了嗎?”

林衍依舊低著頭,身體微微晃動,仿佛隨時會倒下。他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是……弟子……明白……”聲音虛弱得如同蚊蚋。

管事?lián)]了揮手,像驅(qū)趕一只惹人厭煩的蒼蠅:“去吧?!?/p>

林衍如蒙大赦,又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轉(zhuǎn)過身,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挪地,緩慢地向外事堂那扇敞開的、透著外面微光的殿門走去。

就在林衍的背影即將完全融入門外光線的那一刻,一直端坐在木案后的中年管事,眼中那最后一絲偽裝的平靜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刺骨的陰鷙和貪婪。他死死盯著林衍消失在光暈中的背影,仿佛在盯著一件即將到手的稀世珍寶,又像是在審視一個必須清除的巨大隱患。

他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袍袖自然垂落。就在那袖口的陰影深處,他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捻動了一下。伴隨著這個微小的動作,袖口內(nèi)側(cè),那一點先前被林衍捕捉到的暗紅色污漬旁,半截焦黑的、帶著邪異氣息的破損符咒,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悄然無聲地滑落出來,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又瞬間被他另一只手閃電般攏入袖中。

那符咒焦黑的邊緣,仿佛還殘留著某種生物被灼燒時的痛苦哀嚎。

外門弟子居住的區(qū)域,位于青嵐宗靈氣相對稀薄的山腳地帶。一片片簡陋的石屋或木屋依著平緩的山坡雜亂分布,如同灰撲撲的菌群附著在巨樹的根部??諝庵谐D陱浡畠r辟塵符燃燒后的淡淡煙火氣,還有飯菜、汗?jié)n以及各種低階靈草混合的復(fù)雜味道。

林衍循著記憶,穿過一條條熟悉又陌生的狹窄巷道。腳下的石板路依舊坑洼不平,兩側(cè)的屋舍也還是那些低矮的輪廓。然而,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陌生感卻撲面而來。

太靜了。

記憶中,這個時辰本該是外門弟子結(jié)束上午修煉或勞作,返回居所用飯、休憩、或者彼此交流的時候。巷道里應(yīng)該充滿了腳步聲、交談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甚至偶爾的爭執(zhí)和笑罵??諝鈶?yīng)該是喧囂的、帶著煙火氣的活泛。

可現(xiàn)在,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整個區(qū)域。巷道里空無一人,兩旁的屋舍門窗大多緊閉著,那些粗糙的木門和紙糊的窗戶后面,聽不到一絲人聲,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刻意壓抑到了最低。只有風(fēng)穿過巷道時發(fā)出的嗚嗚低鳴,帶著一種不祥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幾片枯葉,打著旋兒。

林衍的腳步踩在石板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在這片死寂中被無限放大,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他感覺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空曠之中,仿佛有無數(shù)雙冰冷的眼睛,正從那些緊閉的門窗縫隙里無聲地窺視著他,帶著審視、麻木,或者……更糟糕的東西。

他加快了些腳步,幾乎是憑著本能,拐進了自己記憶中的那條更窄、更偏僻的小巷深處。巷子盡頭,背靠著一片長滿雜樹荊棘的陡峭山壁,孤零零地立著一間小小的石屋。

那就是他在青嵐宗唯一的棲身之所,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終于站在了石屋門前。木門緊閉著,門板粗糙,布滿歲月留下的裂紋和風(fēng)雨侵蝕的痕跡。門環(huán)是兩塊普通的圓形鐵片,早已銹跡斑斑。一切似乎都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只是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然而,當林衍的目光落在門縫下方時,心臟猛地一縮!

那本應(yīng)積滿灰塵的門檻內(nèi)側(cè)邊緣,有一道極其清晰的、被什么東西反復(fù)摩擦過的痕跡!灰塵被蹭掉了,露出了下面深色的木質(zhì)。那痕跡很新,絕不是他離開前留下的!

有人來過!而且不止一次!就在他“死亡”的這十九天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頭頂。他猛地回頭,警惕地掃視著空無一人的狹窄巷道和兩側(cè)死寂的屋舍。那些緊閉的門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變成了隱藏著窺探者的冰冷眼睛。

沒有動靜。只有風(fēng)聲嗚咽。

林衍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到極致的靈力——這幾乎是他此刻能調(diào)動的極限,小心翼翼地點在門鎖的位置。

“咔噠?!?/p>

一聲輕響,門鎖內(nèi)部一個簡單的機括被靈力觸動。他輕輕一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死寂的巷道里響起,格外刺耳。一股混合著塵土和陳舊木頭味道的、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內(nèi)一片昏暗。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一張簡陋的木床,一張缺了角的舊木桌,一把三條腿的破凳子,還有一個歪歪扭扭的木架。床上沒有被褥,只有一層厚厚的灰塵。桌面上空空如也,同樣落滿了灰。墻角結(jié)著蛛網(wǎng)。

空無一人。和他離開時并無二致。

林衍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在冰冷粗糙的木門上,劇烈地喘息著。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極度緊繃,讓他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他緩緩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石板地面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刺骨的寒意。

他需要確認一件事。一件父母臨終前,用盡最后力氣在他耳邊叮囑、反復(fù)強調(diào)的事。

目光在昏暗的室內(nèi)掃視,最終落在了那張三條腿的破凳子下面。那里,緊貼著墻角的地面,有一塊看起來與其他石板毫無二致的青灰色石塊。

林衍掙扎著爬過去,手指在冰冷的石板上摸索著。指尖觸碰到那塊石板的邊緣,微微用力,沿著一個特定的角度向下一按。

“咔?!?/p>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那塊看似渾然一體的石板竟被他撬動,向上彈起了一小塊,露出了下面一個只有巴掌大小、淺淺的暗格!

暗格里,靜靜地躺著一枚東西。

那是一枚玉簡。只有半指長,一指寬,通體呈現(xiàn)一種溫潤的乳白色,質(zhì)地細膩,觸手生溫。玉簡表面沒有任何花紋或刻字,光滑如鏡,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柔和內(nèi)斂的微光。它看起來毫不起眼,如同凡俗間一塊普通的玉石。

林衍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這枚玉簡從暗格中取了出來。冰冷的玉質(zhì)觸感,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瞬間穿透了他指尖的麻木,直抵心間。這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也是他們臨終前反復(fù)叮囑、只有在最緊要關(guān)頭才能動用的東西。

他之前從未真正使用過它,只知道父母說,當它染上他的血時,才會顯現(xiàn)出他們留下的最后訊息。

最緊要關(guān)頭……

林衍看著手中這枚溫潤的玉簡,又想起山門守門弟子冰冷的審視、管事袖中滑落的帶血符咒、以及這空寂得如同鬼域的居所……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

他不再猶豫。

伸出左手食指,用牙齒狠狠咬破!鉆心的疼痛傳來,一滴鮮紅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暗金色的血珠,瞬間在指尖凝聚。

他屏住呼吸,顫抖著,將那滴飽含著他生命氣息和體內(nèi)那股奇異力量的鮮血,輕輕地、莊重地,滴落在乳白色的玉簡表面。

嗤……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冷水滴入滾油的聲響。

那滴殷紅的血珠落在玉簡光滑的表面上,并沒有像尋常液體那樣滑落或擴散。它如同擁有了生命,又仿佛被玉簡本身的力量所吸引,竟瞬間被吸了進去!一絲極細微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血線,以落點為中心,在玉簡內(nèi)部一閃而逝!

緊接著,玉簡那溫潤的乳白色表面,如同平靜的水面被投入石子,驟然蕩漾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漣漪中心,一點刺目的猩紅驟然亮起,隨即如同墨汁在宣紙上暈染般迅速擴散!

幾個筆鋒凌厲、仿佛用飽蘸鮮血的狼毫狠狠揮就、充滿了急促、驚惶與無盡警告意味的古篆字跡,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慘烈氣息,猛地浮現(xiàn)在玉簡光滑的表面,清晰得如同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

“宗門有變,勿信任何人!”

血字猙獰,觸目驚心!

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在無聲地吶喊,每一個轉(zhuǎn)折都透著刻骨的絕望和警示!

林衍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更新時間:2025-08-11 12:1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