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塵嗆人,細(xì)小而尖銳的顆粒吸進(jìn)肺里,刮擦著灼痛的喉管,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粗礪的摩擦感和血腥氣。
“呃……”喉嚨里擠出一聲短促的、被迫的嗆咳。他不得不微微張口喘息,粉塵立刻堵住了部分空氣。
顧燃壓在他身上的沉重身體同樣在劇烈起伏。那沉重如同實質(zhì)山岳的喘息,一下下狠狠砸在陸深胸口被壓迫的位置,每一次都帶著滾燙的、如同剛淬火出爐的金屬般灼人的溫度,隔著濕透汗?jié)n的校服布料,烙鐵般燙著皮膚。那鼻息沉重紊亂,顯然被剛才自己轟出去卻砸在墻上那驚天動地的一拳反震得不輕。
近在咫尺。
陸深甚至能看清顧燃劇烈起伏的頸側(cè)皮膚下,那根急速搏動、如同要掙破束縛的血管。還有他額角鬢發(fā)間滲出、快速匯聚滑落的汗珠,在粉塵彌漫的光線下泛著渾濁的亮光。那緊貼著他耳邊的拳頭,指骨上割開的傷口邊緣還在微微抽搐,粘稠的血珠越聚越大,懸垂在指尖。
時間似乎被這沉重的喘息和彌漫的灰霾拉長了無數(shù)倍。每一秒都浸泡在由暴力、屈辱、塵土和血腥混合的泥沼里。
就在這死寂到如同凝結(jié)的空氣中,陸深緩慢地抬起了下頜。
動作牽動了頸部的肌肉,皮膚摩擦過身后冰冷的墻磚。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咽下所有試圖涌出的生理性嗆咳和難以忍受的窒息感。他的目光,終于從那片坍塌的墻壁移開,一寸一寸,如同用最寒冷的刀刃進(jìn)行刮骨般的審視,重新投回顧燃因狂怒和暴力而充血扭曲、緊貼在他臉旁的臉上。
嘴角的弧度繃得更緊,薄唇抿成一條更加鋒利的直線,幾乎割裂了他此刻因沾染粉塵而顯得有幾分狼狽的臉。
“……怎么?”
陸深的聲音被粉塵摩擦得有些低啞,卻像淬了冰渣的石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來,砸向顧燃那雙布滿血絲、瞳孔深處依舊翻滾著可怕情緒風(fēng)暴的眼睛。
“……被人說中……這么……”他微微停頓,似乎在努力穩(wěn)住被壓迫得顫抖的氣息。目光銳利如刀尖,死死刺入顧燃瞳仁深處那片混亂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暴怒火焰的源頭。
“……生氣了?” 尾音帶著微揚的、毫不掩飾的、冰冷刻骨的譏誚。
最后一個字落地的瞬間——
顧燃嵌在墻里的那只拳頭猛地攥緊!本就血肉模糊的指骨在粗糙碎石的摩擦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悶響!血珠被擠壓得飛濺出來,幾點溫?zé)岬男杉t毫無預(yù)兆地濺落在陸深蒼白的臉頰和頸側(cè)的皮膚上,如同燒紅的烙鐵烙印,激起一陣細(xì)微的刺痛!
陸深眼角猛地一抽。
顧燃喉嚨里爆發(fā)出一聲類似受傷野獸瀕死的、壓抑到極致瀕臨破碎的咆哮!那聲音從他被怒火燒灼的肺腑深處撕裂開來,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被徹底逼瘋的絕望!他抵在陸深胸口的手猛然爆發(fā)出千鈞巨力,那力道甚至要將陸深的胸骨壓得塌陷下去!他猛地低下頭,那張戾氣翻騰的臉驟然逼近,鼻尖幾乎要撞上陸深的!
兩人之間本已負(fù)距離的空間瞬間壓縮到極限!
灼燙得幾乎要將空氣點燃的鼻息兇狠地噴在陸深口鼻間,逼得他不得不屏住呼吸。顧燃眼中所有的混亂風(fēng)暴在這一瞬間匯聚成兩點漆黑而可怕的光點,死死釘在陸深同樣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瞳孔上!那眼神如同要將他生吞活剝!連靈魂都撕碎!
“——喜……!”
一個破碎的、含著血沫、充滿了狂暴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強(qiáng)烈情緒的字眼,幾乎要從顧燃咬出血的牙關(guān)里迸射出來!
如同山崩前的最后一塊碎石松動!
就在這時——
“砰!砰!砰?。。?!”
那扇早已經(jīng)被顧燃最初進(jìn)來時粗暴摔上的、邊緣殘破的木門,如同被攻城錘瘋狂撞擊般,驟然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連續(xù)爆響!
不是試探的拍打,是帶著摧毀一切的暴怒和力量的沖撞!
整扇門板連同四周的墻壁都在劇烈震動!門框與墻體連接處簌簌落下陳年的灰泥碎屑,撲簌簌地打在兩人頭頂和肩頭。老舊鐵鎖鎖舌在金屬扣環(huán)里瘋狂地刮擦扭動,發(fā)出“噌噭——噌噭!”如同用生銹的銼刀反復(fù)刮擦金屬的、令人極度牙酸的尖銳噪音!
一個洪亮、飽含怒火和不容置疑威壓的中年男人咆哮聲,如同破鑼被千斤巨力砸響,穿透門板的阻隔,帶著地動山搖的震撼力轟然炸響在整個狹小、灰霾彌漫的洗手間里:
“給老子把門打開?。?!”
“他媽的!哪個王八蛋在里面打架斗毆?!滾出來?。。 ?/p>
那記如同平地驚雷的狂吼炸開!
洪鐘般暴怒的喝罵,裹挾著門板被巨力沖擊的震動轟鳴,簡直要把整個洗手間逼仄的墻壁都轟然掀翻!碎裂的墻灰粉末在聲浪沖擊下,如同骯臟的雪霰紛紛揚揚落下。
壓著陸深的沉重身軀,在撞擊門板的轟鳴聲中,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猛烈砸中一般,劇烈地、短暫地僵震了一下!抵住陸深胸口的手臂肌肉硬如磐石,卻在門板的連續(xù)撞擊和中年男人的咆哮聲中,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不易察覺的一絲動搖。
但就是這千分之一秒的動搖!
被鎖死在墻上、幾乎要被壓碎呼吸的陸深,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眸深處,如同沉淵裂開一道細(xì)縫!
沒有驚恐,沒有退縮。
那只始終死死壓著污紙的手,原本深陷在地面臟污和變形的紙漿中,連指關(guān)節(jié)都因過度用力而慘白。此刻,就在顧燃全身肌肉因那猝然的外界沖擊而瞬間繃緊、力道出現(xiàn)一絲細(xì)微罅隙的剎那——
陸深的手指如同蓄勢待發(fā)的毒蛇!
手腕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內(nèi)一縮、一掀!
嗤啦!
一聲輕微的、卻帶著決絕意味的撕裂聲響起。
在那令人窒息的上百公斤力量和門板轟隆的狂響夾縫中,一張濕透、變形、沾滿黑泥和污水的紙片殘骸,被他快如閃電地強(qiáng)行從地面剝離!就像從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硬生生撕下一片焦糊的皮膚!
紙片帶著濕冷的地面臟水,混合著被強(qiáng)行撕裂時粘上的模糊黏膩的紙漿,在陸深猛地回收的動作下,被帶了起來,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擦著顧燃校服下擺的邊緣,被卷入他急促回收的臂彎與身體之間的狹窄空隙!
所有的動作快得如同幻覺。
那團(tuán)沾滿了污穢、象征著屈辱的紙片殘骸,幾乎是零距離地、狠狠地撞在陸深劇烈起伏的下腹部!冰冷的臟水透過濕透的襯衫布料,瞬間浸透了皮膚,那刺骨的涼意混著屈辱,狠狠刺進(jìn)了他的感官!
就在這片如同暴風(fēng)眼般混亂短暫的罅隙里——
陸深猛地抬起頭!
他的動作幅度并不大,像是被最后的暴力強(qiáng)行撬動頭顱的猛獸。額發(fā)被汗水和粉塵黏住,狼狽地貼在蒼白的皮膚上,幾縷凌亂地掃過染血的眉角。
但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燃燒到了極點之后、驟然被澆上極度嚴(yán)寒后所剩下的眼睛。眼底的血絲依舊如同蛛網(wǎng)般密布,但所有激烈翻騰的憤怒、屈辱,卻在這一刻奇異地收斂、凝凍成一種極致的、剔透的寒。
如同萬載不化的冰原深處,折射著星光的堅冰。
他的目光穿透迷蒙的灰霧和顧燃近在咫尺、依舊充斥著狂怒混亂的臉,直直地迎上了那雙因外界巨變而瞳孔收縮、殘存著暴戾和一絲未散驚愕的眼睛。
沒有語言。
陸深只是死死地盯著顧燃。
那眼神里的寒芒,如同無形的匕首,狠狠地切割著兩人之間彌漫的硝煙和血腥氣息。所有的屈辱、掙扎、被窺破的秘密……都凝聚在這道冰冷到骨子里、仿佛要將一切凍結(jié)的目光中。
然后,他的下頜繃緊,齒根咬合間發(fā)出一絲細(xì)微而清晰的咯嘣聲。那只剛剛搶下了屈辱“證據(jù)”的手,猛地抽回!手肘向后蓄力,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門外那如同困獸暴走的撞擊,達(dá)到了頂點!
“轟——?。?!”
一聲遠(yuǎn)超之前的恐怖炸裂巨響,如同在兩人耳邊引爆了炸藥!
不堪重負(fù)的門板再也無法承受巨力沖擊,脆弱的合頁發(fā)出金屬扭曲崩斷的刺耳哀鳴!數(shù)塊碎木板如同被炸開的彈片,裹挾著尖嘯和木屑猛地四散崩飛!
門鎖的位置,一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破洞轟然洞開!
一只穿著锃亮黑色漆皮皮鞋、裹在深藍(lán)色西褲下的粗壯有力的小腿,以一種極不雅觀卻又無比強(qiáng)勢的姿態(tài),蠻橫地從那破開的大洞里猛地踹了進(jìn)來!
緊接著,一個高大、穿著深藍(lán)色行政夾克、啤酒肚圓滾如同酒桶、滿臉橫肉因暴怒而劇烈抽搐的中年男人,那鐵板一樣寬闊堅硬的肩膀,帶著一股碾碎一切的蠻力,野蠻地撞開破碎搖晃的門板碎片,硬生生地將半個魁梧的身體蠻橫地擠了進(jìn)來!
是教導(dǎo)主任!
那雙被怒氣燒得通紅的眼睛,如同掃射燈般,兇悍地、瞬間就攫住了洗手間內(nèi)一片狼藉的景象——揚塵未定的灰霾,墻壁上巨大的、觸目驚心的蛛網(wǎng)狀深坑凹陷,地面散落的碎紙污漬和水痕……
以及,墻角那兩具幾乎要融為一體的、緊貼在墻壁上、以一種極其不堪的姿態(tài)糾纏在一起的、年輕男性軀體!
兩人身上那相同式樣、卻又揉皺濕透沾滿灰塵和血污的校服,他們劇烈喘息中胸膛緊壓的起伏,顧燃那只猶帶著血跡卻死死抵在陸深胸口的手臂……更別提陸深蒼白的臉上那幾點猩紅刺目的血珠,顧燃拳峰上淋漓的鮮血和灰塵……
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扇被暴力踹開的破門后,在教導(dǎo)主任那雙燃燒著暴怒火焰的視線掃射下,被清晰地烙印、放大!
時間仿佛徹底凝滯。
時間如同被凍結(jié)的膠體。
狹小的洗手間里回蕩著門板碎裂、碎片濺落的刺耳余音。渾濁潮濕的空氣中浮動著嗆鼻的灰霾。那盞嵌在天花板角落、電壓不穩(wěn)的舊燈泡,在破門灌入的氣流沖擊下,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光線詭異地忽明忽暗了一瞬,將墻壁上那個巨大猙獰的凹陷照得明暗不定,更顯觸目驚心。
教導(dǎo)主任半個身體硬生生塞在門洞破口處,鐵塔般魁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所有光線來源。他粗壯的小腿上锃亮的漆皮皮鞋沾著幾片木屑,胸口劇烈起伏,深藍(lán)色行政夾克的翻領(lǐng)隨著粗重的呼吸劇烈開合著。那張圓胖的臉上,因暴怒而漲成深紫醬色的橫肉如同煮熟的章魚般扭曲蠕動,眼角因用力而夸張地暴張著,幾根粗硬的胡茬在鼻翼兩側(cè)抖得像鋼針。
他那雙被怒火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的銅鈴巨眼,像兩柄粗糲的刮刀,瞬間就剮遍了整個空間,然后死死地、如同生銹的鐵釘般,死死釘在了墻角那兩個狼狽糾纏的身影上!
視線捕捉到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急劇醞釀的風(fēng)暴中心!
墻面上恐怖的凹陷……顧燃那只抵在陸深胸口、指骨染血、肌肉緊繃到爆出青筋的暴戾手臂……陸深蒼白臉頰上刺目的猩紅血點,以及他那雙在明滅光線中如同封凍深潭、卻死死盯著顧燃近在咫尺的臉的眼睛……
最不堪的,是兩人那幾乎融為一體的姿勢!胸膛緊壓、鼻息交融!陸深微微側(cè)著頭避讓的頸側(cè)線條繃緊到了極限,顧燃緊貼著他耳畔、深深陷入墻體的那只染血拳頭旁,斷裂的石膏碎塊上沾染著斑駁的暗紅……
一切都在無聲地嘶吼著兩個字:斗毆!極其惡劣的、近身纏斗的、足以記大過的惡性斗毆!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 ?/p>
教導(dǎo)主任喉嚨里滾雷般的咆哮驟然沖破桎梏,每一個字都像炸開的炮彈碎片,帶著足以震碎鼓膜的音量在整個空間里轟然爆裂!唾沫星子混著濃重的煙草味和體味從他的嘴角噴濺出來。
他被這不堪入目的場面徹底點燃了火山!
然而,就在這狂暴咆哮砸落、震得連掉落中的灰燼都似乎在懸停的剎那——
被釘在墻上的陸深,那張沾染著粉塵和血污的、俊美卻異常冰冷的臉龐上,唇角極其細(xì)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像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微不可查的紋路。
冰冷、鋒利。
他的目光,依舊如同淬了劇毒的冰棱,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顧燃臉上——對方因那一聲爆裂咆哮,呼吸猛地一窒,抵著他胸口的手臂肌肉出現(xiàn)了短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滯澀。
就在這時!
陸深被顧燃鉗制在墻前、一直壓在腹部的左臂,猛然動了起來!
不是掙扎,不是推拒。
如同蟄伏的毒蛇終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他的動作精準(zhǔn)而兇狠!那條手臂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量,肘部屈起,快如閃電地向上、向內(nèi)猛地一頂!目標(biāo)不是顧燃的手臂,而是兩人身體緊貼的下盤位置——顧燃那條支撐身體、壓住陸深側(cè)腿的右腿大腿內(nèi)側(cè)!
那是一個極其敏感、且肌肉相對薄弱的位置!
骨頂肉!毫無緩沖的全力一擊!
“唔!!!”
顧燃身體驟然弓縮!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混合了劇痛和驚駭?shù)膼灪哜粡乃o咬的齒縫里迸射出來!
原本因為暴怒和外部巨響而繃緊到極限的身體,被這突如其來、針對神經(jīng)痛點的陰狠頂撞,瞬間撕開了防御!
大腿內(nèi)側(cè)突遭重?fù)魩淼膭×页榇ず吐槟靖腥缤娏靼銖募棺抵备Z頭頂!一股難以形容、混合著痛楚和某種難以言說的失控感,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在他神經(jīng)末端炸開!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遠(yuǎn)遠(yuǎn)快于理智!他死死壓在陸深胸口的手臂力道瞬間失控地松懈了大半!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上半身猛地一顫,不自覺地要向后挪動,試圖拉開那被頂擊的部位!
身體因為這種不由自主的躲避動作而產(chǎn)生了縫隙!
就在顧燃身體本能后縮、兩人緊壓的軀體出現(xiàn)那幾乎微不可查的彈開縫隙的瞬間——
陸深眼中寒光大盛!
那只壓在腹部的手,那只緊握著污紙殘骸的手,如同出膛的子彈!帶著被擠壓許久的狂怒和屈辱,帶著絕對的速度和爆發(fā)力,從兩人身體之間那剛剛被強(qiáng)行撕開的罅隙里,驟然兇悍地向上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