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雨從清晨就開始下。
寧婉盯著手機日歷上那個閃爍的標記——"生日",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許久,最終還是鎖上了屏幕。五年了,自從季辰離開后,這個日子就成了一個需要咬牙熬過去的坎。
畫室里,那幅為祁瑾川創(chuàng)作的肖像畫只完成了一半。她本可以拒絕這個委托,但當他說出"想要一幅能展現(xiàn)靈魂本質(zhì)的作品"時,她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F(xiàn)在每次面對畫布,都像在同時面對兩個重疊的靈魂,畫筆變得無比沉重。
門鈴響起時,寧婉正用松節(jié)油洗刷調(diào)色板上的鈷藍色。她擦干手,透過貓眼看到林妍站在門外,手里捧著一個蛋糕盒。
"生日快樂!"林妍一進門就給了她一個擁抱,"別擺出那副表情,二十八歲沒那么可怕。"
寧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謝謝,但你知道我不慶祝這個。"
"所以才更需要慶祝。"林妍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找出盤子餐具,"五年了,婉婉,該向前看了。"
寧婉沒有接話。她看著林妍從盒子里取出一個小巧的奶油蛋糕,上面裝飾著可食用的金箔和新鮮草莓——她大學(xué)時代最愛的搭配。
"我約了幾個朋友晚上去藍調(diào)酒吧,"林妍邊插蠟燭邊說,"小型的,就我們幾個熟人。"
"我不確定..."
"沒有拒絕選項。"林妍點燃蠟燭,"許個愿吧,就當是為了我。"
在好友堅持的目光下,寧婉閉上眼睛。黑暗中浮現(xiàn)的卻是祁瑾川那雙與季辰驚人相似的眼睛。她猛地睜開眼,吹滅了蠟燭。
"許了什么愿?"林妍好奇地問。
"說出來就不靈了。"寧婉切下一塊蛋糕,轉(zhuǎn)移話題,"工作室最近怎么樣?"
她們聊著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窗外的雨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下午林妍離開后,寧婉獨自站在陽臺上,看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手機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寧小姐?"是祁瑾川低沉的聲音,"抱歉打擾,我在你公寓樓下。有份文件需要你簽字,關(guān)于畫作的授權(quán)。"
寧婉的心跳突然加速:"現(xiàn)在?"
"如果不方便,我可以改天再來。"
她應(yīng)該拒絕的。但某種無法解釋的沖動驅(qū)使她說出:"不,我馬上下來。"
電梯下降的十幾秒里,寧婉對著金屬門整理頭發(fā)。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工作,與那天在畫廊的異常反應(yīng)毫無關(guān)系。
祁瑾川撐著一把黑傘站在雨中,另一只手拿著一個細長的白色盒子??吹剿鰜恚蚯皫撞?,將傘傾斜到她頭頂。
"其實文件不著急,"他坦然承認,"我只是想親自送你生日禮物。"
寧婉的血液瞬間凝固:"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藝術(shù)家資料上都有出生日期。"祁瑾川遞上那個白色盒子,"打開看看。"
盒子里是一支純白的玫瑰,花瓣上還帶著水珠,在雨中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寧婉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五年前的今天,季辰送她的也是這樣的白玫瑰,連包裝都一模一樣。
"你...為什么選白玫瑰?"她的聲音細如蚊蚋。
祁瑾川微微歪頭:"直覺。它很適合你——純粹又倔強。"他頓了頓,"我猜對了?"
寧婉無法回答。太多的巧合堆積在一起,已經(jīng)超出了概率能解釋的范圍。雨水打在玫瑰花瓣上,像極了那年她落在季辰葬禮白玫瑰上的眼淚。
"我訂了附近的餐廳,"祁瑾川說,"如果你沒有其他安排的話。"
這是一個危險的邀請。理智告訴寧婉應(yīng)該拒絕,但當她抬頭看到祁瑾川被雨水打濕的睫毛,那種與季辰如出一轍的溫柔眼神,所有的防備都土崩瓦解。
"好。"她聽見自己說。
餐廳是城中新開的法式小館,低調(diào)而私密。祁瑾川為她拉開椅子,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們已經(jīng)這樣相處了很多年。紅酒上來后,寧婉喝得比平時快,酒精讓她的臉頰發(fā)燙,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在某個瞬間,她幾乎以為坐在對面的是季辰。
"你的畫有一種特別的情緒,"祁瑾川切著盤中的牛排,"像是在尋找什么永遠找不到的東西。"
"每個人都在尋找什么,"寧婉又抿了一口酒,"只是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那你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嗎?"
寧婉的酒杯停在半空。她看著祁瑾川被燭光鍍上金邊的輪廓,突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觸碰他,確認他是真實存在的。酒精模糊了理智與沖動的界限,當她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傾身向前,手指幾乎要碰到他的臉頰。
"對不起,"她猛地縮回手,"我喝多了。"
祁瑾川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只是輕輕握住她縮回的手腕:"沒關(guān)系。"
他的手掌溫度比季辰要高一些,觸感也更粗糙些。這個微小的差異讓寧婉清醒了幾分,她慌亂地抽回手:"我想我該回去了。"
回程的車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寧婉緊貼著車窗,試圖讓冰涼的玻璃冷卻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她不敢想象如果剛才真的碰到祁瑾川會發(fā)生什么——那個幾乎發(fā)生的動作太過親密,幾乎像是一個未完成的親吻。
"到了。"祁瑾川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雨已經(jīng)停了,夜色中的公寓樓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祁瑾川堅持送她到門口,在電梯里,寧婉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側(cè)臉上,灼熱得幾乎要留下印記。
"謝謝你的晚餐,"她在門口摸索鑰匙,刻意避開他的視線,"還有玫瑰。"
"寧婉。"祁瑾川突然叫她的名字,聲音低沉。
她抬頭,正對上他專注的目光。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祁瑾川向前一步,輕輕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溫柔得像一片羽毛。
"生日快樂。"他說。
寧婉僵在原地——這是季辰每次送她回家時的告別方式,一字不差。太多的巧合已經(jīng)變成了可怕的既視感,她幾乎要尖叫出聲。
祁瑾川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轉(zhuǎn)身走向電梯。當他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后,寧婉才終于能夠呼吸。她沖進公寓,鎖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
白玫瑰從盒子里滑落,花瓣散落一地。寧婉顫抖著拿出手機,撥通了林妍的電話。
"祁瑾川剛剛送我回家,"她的聲音嘶啞,"他送了我白玫瑰,還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就像季辰一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在家等著,我馬上過來。"
"不,不用了。"寧婉深吸一口氣,"我只是...需要冷靜一下。"
掛斷電話后,寧婉走進畫室,看著那幅未完成的祁瑾川肖像。畫中的眼睛已經(jīng)完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仿佛在注視著她。她伸手觸碰畫布上那雙眼睛,指尖傳來顏料的粗糙觸感。
這不是季辰,她對自己說。無論多么相似,祁瑾川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她用來填補空洞的替代品。
但當她閉上眼睛,額頭上那個吻的溫度依然清晰可感。在黑暗中,所有的理智都變得蒼白無力。寧婉無法否認,當祁瑾川靠近時,她心跳加速的原因已經(jīng)不僅僅是恐懼。
窗外,一輪滿月從云層中露出臉來,冷清的月光灑在那支落地的白玫瑰上。在城市的另一端,祁瑾川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拿著同一輪月亮的倒影。他面前的桌上攤開著幾份泛黃的舊照片,其中一張里,年輕的季辰摟著寧婉,兩人笑得無憂無慮。
"快了..."祁瑾川輕聲自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顏料的氣味在畫室里彌漫。
寧婉放下畫筆,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畫布上,祁瑾川的肖像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只剩下領(lǐng)口處的細節(jié)需要完善。為了捕捉最自然的光影效果,她特意約了他今天來做最后的模特。
門鈴準時在下午三點響起。寧婉深吸一口氣,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才去開門。
祁瑾川站在門外,一身深灰色西裝,領(lǐng)帶松松地掛在脖子上。陽光從他身后斜射過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
"抱歉,剛從會議上溜出來。"他微笑著解開西裝扣子,"客戶拖得太久。"
"沒關(guān)系,我剛準備好。"寧婉側(cè)身讓他進來,刻意保持著距離。
過去兩周,自從那個生日夜晚后,她一直避免與祁瑾川單獨相處。每次見面都選在公共場合,談的也僅限于畫作和合作項目。但今天,為了完成肖像的最后細節(jié),她不得不邀請他來自己的畫室。
祁瑾川在畫架前坐下,姿勢放松而自然。陽光透過紗簾灑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線。
"就這樣,別動。"寧婉拿起調(diào)色板,開始調(diào)配領(lǐng)口處的暗色調(diào)。
沉默在畫室中蔓延。只有畫筆在畫布上摩擦的細微聲響,和兩人輕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寧婉全神貫注地工作,幾乎忘記了時間流逝。
"你的睫毛在陽光下是金色的。"祁瑾川突然說。
寧婉的筆尖一頓:"什么?"
"沒什么,只是觀察。"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畫家也會被觀察,這很公平。"
寧婉感到一陣微妙的尷尬,低頭繼續(xù)作畫。又過了約莫半小時,她終于滿意地放下畫筆。
"可以了,領(lǐng)帶的部分..."她走近幾步,皺眉看著祁瑾川松開的領(lǐng)帶,"有點歪,我能調(diào)整一下嗎?"
"請便。"
寧婉伸手觸碰他的領(lǐng)帶,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他的襯衫領(lǐng)口。祁瑾川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帶著淡淡的香水后調(diào)——雪松和琥珀,比季辰慣用的古龍水要沉穩(wěn)得多。
"你身上有顏料的味道。"祁瑾川突然說,聲音近在咫尺。
寧婉的手指微微發(fā)抖:"職業(yè)病。"
"我喜歡這個味道。"他的呼吸拂過她的發(fā)頂,"像創(chuàng)作本身。"
領(lǐng)帶的結(jié)終于整理妥當,寧婉正準備后退,余光卻瞥見祁瑾川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下,一道暗紅色的印記若隱若現(xiàn)。她的動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