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雨來得毫無預兆。
寧婉站在畫廊門口,望著突如其來的暴雨猶豫不決。她本可以轉(zhuǎn)身叫一輛出租車,卻鬼使神差地撐開了那把藏青色的傘——那是季辰送給她的最后一件禮物。傘面上還殘留著些許洗不掉的顏料痕跡,像是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寧小姐,你來了。"
祁瑾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寧婉轉(zhuǎn)身時傘沿的水珠甩出一道弧線,有幾滴濺在了他锃亮的皮鞋上。她慌忙道歉,卻在對上他眼睛的瞬間忘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在自然光下,祁瑾川的瞳孔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淺褐色,與季辰如出一轍。
"沒關系,"他微笑著接過她手中的傘,"我很高興你能來。"
畫廊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賓客在巨幅畫作前低聲交談。祁瑾川親自為她介紹每一幅作品,他的藝術見解獨到而犀利,不時讓寧婉感到驚訝。當他們停在一幅抽象表現(xiàn)主義作品前時,祁瑾川從侍者托盤上取了兩杯香檳,遞給她一杯。
"這幅畫的色彩讓我想起你的《春日祭》,"他輕啜一口香檳,"那種破碎又重組的生命力。"
寧婉的手指緊了緊。"你真的很了解我的作品。"
"只是說出了直觀感受。"祁瑾川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酒杯,修長的手指在杯壁上留下模糊的指紋。寧婉的呼吸一滯——季辰也有這個習慣,總是無意識地在他觸碰過的每件物品上留下痕跡,像是某種占有欲的隱秘表達。
"你還好嗎?"祁瑾川注意到她的失神。
"抱歉,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寧婉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卻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他左手小指上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細疤——季辰在高中化學實驗課上留下的傷痕,位置分毫不差。
她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香檳的氣泡在口腔中炸開,帶著微妙的刺痛。
"我想收藏你的《海岸線》,"祁瑾川突然說,"如果你還沒有答應其他買家的話。"
寧婉驚訝地抬頭:"那幅畫并不出名..."
"但它很特別,"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種孤獨感...像是站在世界的盡頭呼喚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寧婉的心臟漏跳一拍。這是她在季辰去世三個月后完成的作品,畫中模糊的背影確實是她幻想中季辰站在海平線上的樣子。
"我可以出雙倍市場價。"祁瑾川補充道。
"不,按原價就好。"寧婉下意識拒絕,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急切,"我是說...謝謝你的欣賞。"
"那么,或許我們可以談談合作?"祁瑾川從西裝內(nèi)袋取出一張名片,"我正在籌備一個青年藝術家推廣計劃,你的風格很適合。"
寧婉接過名片,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手掌。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觸碰一具復活的尸體。
"我需要考慮一下。"她后退半步,聲音比預想的要尖銳。
祁瑾川微微挑眉,但沒有多問。"當然,隨時聯(lián)系我。"
接下來的半小時,寧婉機械地在畫廊里移動,視線卻不斷回到祁瑾川身上。她看著他與賓客交談時微微傾斜的頭部角度,看他思考時無意識用拇指摩挲食指側面的小動作,看他笑起來時右眼比左眼瞇得更深的細微表情——每一個細節(jié)都是季辰的翻版,卻又比任何復制都要真實自然。
這不可能是巧合。
"你從剛才開始就心不在焉。"好友林妍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邊,遞來一杯礦泉水,"那個祁瑾川有什么特別的嗎?"
寧婉接過水杯,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鎮(zhèn)定。"他長得像季辰。"
林妍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眉頭漸漸皺起。"確實有點像...等等,你該不會..."
"不會什么?"
"別裝傻,寧婉。"林妍壓低聲音,"你知道替身文學只存在于小說里,現(xiàn)實中這樣做對誰都不公平。"
寧婉的手指掐進掌心。"我沒那么想。"
"那就好。"林妍嘆了口氣,"五年前那場意外不是你的錯,但季辰已經(jīng)走了,你不能一輩子活在——"
"我去下洗手間。"寧婉打斷她,匆匆離開。
洗手間的鏡子里,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冰涼的水流沖刷過手腕,卻無法澆滅那股從心底竄上來的焦灼。林妍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挑開了她小心翼翼維持的偽裝。
回到展廳時,寧婉刻意避開了祁瑾川所在的區(qū)域。她告訴自己,今天之后不會再與他有任何交集。然而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當她準備悄悄離開時,祁瑾川正好站在出口處與一位老者告別。
"要走了嗎?"他轉(zhuǎn)向她,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手包上。
"嗯,突然有些頭疼。"
"我送你吧。"沒等她拒絕,祁瑾川已經(jīng)示意助理取車,"這個時間很難叫到出租車。"
雨水模糊了車窗,封閉的車廂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氣。寧婉緊貼車門坐著,視線固定在窗外流動的霓虹上。
"你在害怕什么?"祁瑾川突然問道。
寧婉猛地轉(zhuǎn)頭:"什么?"
"從見面開始,你就像只受驚的兔子,隨時準備逃跑。"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銳利,"是因為我讓你想起什么人嗎?"
車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寧婉的喉嚨發(fā)緊,無數(shù)個否認的版本在腦海中閃過,最終卻化為一句幾不可聞的:"你怎么知道?"
祁瑾川沉默片刻,"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幽靈。"
車子在寧婉的公寓樓下停下,雨已經(jīng)小了。祁瑾川撐傘送她到門口,在交接雨傘時,他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手腕,留下一瞬即逝的溫熱。
"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他說,"純粹從商業(yè)角度。"
寧婉點點頭,逃也似地沖進電梯。
公寓里一片漆黑。她沒有開燈,徑直走向畫室,掀開角落那幅蒙著白布的油畫。畫布上是未完成的季辰肖像,只勾勒了基本的輪廓和那雙她永遠無法準確再現(xiàn)的眼睛。
五年來,她嘗試了無數(shù)次,卻總是畫不出那種鮮活的神采?,F(xiàn)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死去的記憶無法與活生生的存在抗衡。
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希望你不介意我通過畫廊要了你的聯(lián)系方式。附上推廣計劃的詳細資料,期待合作?!铊ā?/p>
寧婉盯著那條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遲遲無法按下回復。窗外的雨聲漸密,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敲打玻璃,催促她做出決定。
最終,她只回了一個簡短的「謝謝,我會看」。
與此同時,停在公寓樓下的黑色轎車里,祁瑾川看著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他打開相冊,調(diào)出一張大學合影——年輕的季辰摟著笑容燦爛的寧婉,背景是某所大學的校門。
"找到了..."他輕聲自語,眼神復雜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