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河水裹著血沫與硝煙,在永豐鎮(zhèn)外嗚咽流淌。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鐵銹味、焦糊味和死亡的氣息。李錦拄著焦黑的木棍,站在永豐鎮(zhèn)外圍的廢墟高地上,身體每一寸骨骼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腰側的舊傷如同燒紅的鐵釬在里面反復攪動,左臂被子彈犁開的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冷汗浸透了他早已濕冷的軍裝內襯,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的目光越過腳下這片仍在零星廝殺的鋼鐵墳場,投向西北方那片正急速蠕動、鋪天蓋地壓來的黑色潮水——吳佩孚的王牌,整編第三加強旅。望遠鏡里,對方整齊的行軍隊列,陽光下閃耀的刺刀叢林,以及那幾輛緩慢移動、如同鋼鐵巨獸般的裝甲汽車,都散發(fā)著生力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距離,已不足十五里。那沉悶如雷的腳步聲,仿佛已經踏在每一個剛剛經歷血戰(zhàn)、疲憊欲死的獨立師士兵心上。
“師座!”陳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上廢墟,臉上毫無血色,聲音嘶啞,“偵騎確認!是吳佩孚的‘御林軍’,整三旅!旅長王孝安!至少八千之眾,裝備精良,后面還拖著山炮!永豐鎮(zhèn)里…我們的人還沒肅清殘敵!”
八千生力軍!對獨立師這支剛剛翻越雪峰山,血洗瀏陽河,強攻三道防線,如今傷痕累累、彈藥消耗大半、人數銳減的疲憊之師而言,這無異于宣告死刑。
絕望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廢墟周圍每一個軍官和士兵的脖頸。剛剛攻克永豐鎮(zhèn)的慘烈喜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面對絕對力量碾壓時的茫然。許多士兵甚至停止了包扎傷口,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片不斷逼近的黑色潮水,握著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李錦猛地轉身,動作牽扯到腰傷,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栽倒。他強行穩(wěn)住,拄著木棍的手青筋暴起。目光如同刮骨的鋼刀,掃過一張張因噩耗而失魂落魄的臉。他猛地抬起那只未受傷的右臂,指向腳下仍在冒煙的永豐鎮(zhèn)廢墟,又猛地指向身后奔流不息的瀏陽河,最后狠狠戳向西北方那洶涌而來的敵軍!
“看看!都睜開眼看看!”他的聲音撕裂般沙啞,卻帶著一種斬斷鋼鐵的決絕,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我們腳下,是剛剛用命啃下來的骨頭!我們身后,是趟過來的血河!現在,狗日的吳佩孚,想把我們按死在這里!想把我們獨立師,從北伐的功勞簿上抹掉!想把長沙城,永遠關在他北洋的狗籠子里!”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腰間的劇痛讓他幾乎咬碎牙齒:“我們怎么辦?投降?跪下來求王孝安賞我們一條狗命?還是像兔子一樣,扭頭再鉆回雪峰山,讓那些摔死的弟兄們笑話我們孬種?!”
死寂。只有永豐鎮(zhèn)里零星的槍聲和西北方越來越清晰的悶雷般的腳步聲。
“不!”李錦猛地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怒吼,右臂狠狠砸下,仿佛要將這絕望的壁壘徹底劈開,“獨立師!沒有孬種!沒有退路!只有一條路——打垮他們!踩著王孝安的腦袋,堂堂正正地——打進長沙城!”
“打垮他們!”趙鐵柱第一個反應過來,如同受傷的猛虎,發(fā)出震天的咆哮!他臉上的血污猙獰可怖,手中的馬刀猛地指向西北方!
“打進長沙城!” “打垮他們!” 廢墟上下,剛剛還彌漫著絕望的士兵們,如同被點燃的干柴,眼中重新燃起血色的火焰!疲憊被一種更原始的、求生的憤怒所取代!嘶吼聲匯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沖散了恐懼的陰霾!
“好!”李錦眼中寒光爆射,劇痛似乎都被這狂熱的意志暫時壓制下去,“要打,就不能讓他們舒舒服服地展開!不能讓他們把炮架起來轟我們!”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雪峰山的迂回,瀏陽河的聲東擊西,永豐鎮(zhèn)的掘進爆破…無數戰(zhàn)斗經驗碎片在壓力下急速碰撞、組合。他猛地看向陳瑜,語速快如爆豆:
“第一,立刻肅清永豐鎮(zhèn)所有殘敵!一個不留!把鎮(zhèn)子變成我們的堡壘!所有能動的,立刻依托廢墟、斷墻、炸塌的碉堡,給我構筑簡易防線!機槍!把剩下的機槍全部給我架到永豐鎮(zhèn)西面、北面!火力點要交叉!給我釘死他們靠近的道路!”
“第二!”他轉向渾身浴血、剛剛帶人從鎮(zhèn)子里沖出來的周振邦,“周振邦!你的炮!還有幾門能打?炮彈還剩多少?”
周振邦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汗,喘息著回答:“山炮…還有三門勉強能用!炮彈…不到三十發(fā)了!迫擊炮剩五門,炮彈稍多些!”
“夠了!”李錦斬釘截鐵,“把你所有的炮,給我拖到瀏陽河東岸!隱蔽好!目標——”他指向西北方向敵軍逼近的必經之路,那里有一片相對開闊、靠近河岸的灘涂地,“給我瞄準那里!等他們前鋒進入灘涂,隊形擁擠的時候,給我把所有炮彈,用最快的速度砸過去!打完就跑!打掉他們的銳氣,打亂他們的部署!”
“第三!”李錦的目光如同鷹隼,掃視著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最終落在永豐鎮(zhèn)火車站方向幾節(jié)被炸得東倒西歪、還在冒著黑煙的廢棄車皮上。他腦中靈光一閃,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計劃瞬間成型!“趙鐵柱!”
“到!”趙鐵柱挺直腰板。
“你的騎兵營,損失如何?還能不能沖?”
“能!”趙鐵柱毫不猶豫,眼中戰(zhàn)意如火,“只要師座一聲令下,刀山火海也沖他娘的!”
“好!帶上你的人,去火車站!看到那幾節(jié)還能動的鐵皮車廂了嗎?還有那臺燒了一半的蒸汽機車頭!給我想辦法!用馬拖,用人推!給我把它們弄到永豐鎮(zhèn)北面那片洼地后面去!藏好!等我的信號!”李錦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興奮,“老子要送王孝安一份大禮!”
命令如同精確的齒輪,在巨大的壓力下瘋狂運轉起來。
永豐鎮(zhèn)內零星的抵抗被迅速撲滅。幸存的獨立師士兵們爆發(fā)出驚人的效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殘骸——炸塌的混凝土塊、扭曲的鋼筋、燒焦的房梁、沙袋…迅速在西面和北面廢墟邊緣構筑起一道道簡陋卻致命的防線。重機槍被架設在相對完好的掩體后,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西北方越來越近的煙塵。
周振邦帶著炮營僅存的炮手和彈藥,拼盡全力將三門殘破的山炮和五門迫擊炮拖過冰冷刺骨的瀏陽河水,在東岸一片低矮的樹林后緊張地偽裝、構筑陣地。炮口沉默地揚起,冰冷的鋼鐵在稀疏的陽光下泛著幽光,瞄準鏡的十字線死死套住那片預定的灘涂殺戮場。
火車站方向,趙鐵柱和他的騎兵營展現了令人咋舌的力量和決心。幾十匹戰(zhàn)馬被套上粗大的繩索,士兵們喊著號子,肩扛手推,硬生生將幾節(jié)沉重無比、輪軸扭曲的廢棄鐵皮車廂和那臺鍋爐尚有余溫、如同鋼鐵巨獸般的蒸汽機車頭,在泥濘中一寸寸地挪動,最終隱藏在永豐鎮(zhèn)北面一片洼地后的灌木叢中。巨大的鋼鐵造物如同蟄伏的史前巨獸,等待著喚醒的咆哮。
就在這爭分奪秒的緊張布置中,西北方地平線上的黑潮,終于涌到了瀏陽河對岸!
整編第三旅的先頭部隊,清一色的灰藍色軍裝,隊列嚴整,刺刀如林,在軍官的呵斥下,沿著河岸快速展開。幾輛噴涂著猙獰虎頭標志的裝甲汽車,引擎轟鳴著,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緩緩駛到河灘開闊處,黑洞洞的炮口和機槍指向對岸的永豐鎮(zhèn)廢墟。后續(xù)的步兵源源不斷,如同蟻群般在灘涂上集結,準備涉水強攻。軍官的斥罵聲、士兵的跑動聲、裝甲車的轟鳴聲,匯成一股強大的聲浪,帶著生力軍特有的驕橫氣焰,撲面而來。
“炮隊!快!把炮給老子架起來!”一個騎著高頭大馬、佩戴少將軍銜的軍官在河對岸揮舞著馬鞭,趾高氣揚地吼叫著,正是旅長王孝安。他顯然沒把對岸那片殘破的廢墟和里面?zhèn)劾劾鄣氖剀姺旁谘劾?。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次武裝行軍,一次摧枯拉朽的碾壓!
就在大批敵軍步兵開始試探著踏入冰冷的河水,隊形在相對狹窄的灘涂地帶不可避免地開始擁擠、裝甲車為了尋找良好射界也稍稍前移的瞬間——
瀏陽河東岸,那片不起眼的樹林后,驟然爆發(fā)出毀滅的轟鳴!
“轟!轟!轟!轟!轟!”
三門山炮和五門迫擊炮同時發(fā)出了最后的怒吼!炮彈帶著尖銳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死亡呼嘯,如同長了眼睛般,精準地砸向那片人頭攢動、裝甲車聚集的灘涂開闊地!
大地在爆炸中劇烈顫抖!一團團夾雜著泥土、碎石、人體殘肢和金屬碎片的巨大火球猛烈騰起!爆炸的中心點正是那幾輛耀武揚威的裝甲汽車!其中一輛被山炮炮彈直接命中頂部!薄弱的裝甲如同紙糊般被撕裂,整個炮塔被炸飛出去,翻滾著砸入河中!另一輛被近失彈掀翻,沉重的車身側躺在泥水里,履帶徒勞地空轉著!灘涂上密集的步兵隊列瞬間被撕開幾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慘叫聲、哀嚎聲瞬間壓過了之前的喧囂!
王孝安胯下的戰(zhàn)馬受驚,人立而起,差點將他掀翻!他驚魂未定地看著灘涂上瞬間化作的人間地獄,臉上的驕橫瞬間被驚駭取代:“炮!哪里來的炮?!給我找出來!打掉!”
這突如其來的精準炮擊,如同狠狠一記悶棍,砸得整三旅前鋒暈頭轉向,精心組織的渡河攻勢瞬間陷入混亂!士兵們驚恐地尋找掩體,軍官們氣急敗壞地試圖重新整隊。
“打得好!”永豐鎮(zhèn)廢墟的簡易指揮所里,李錦透過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在斷墻上,震得傷口一陣劇痛,他卻毫不在意。這寶貴的混亂,正是他需要的!
“信號彈!”李錦低吼。
“咻——啪!”一顆綠色的信號彈帶著尖嘯,沖上硝煙彌漫的天空!
信號就是命令!
永豐鎮(zhèn)北面,那片洼地后的灌木叢中,猛地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絕非人力所能發(fā)出的、如同洪荒巨獸蘇醒般的咆哮!
“嗚——?。?!”
那是蒸汽機車頭殘余鍋爐在巨大壓力下噴發(fā)出的、積蓄已久的汽笛長鳴!這聲音如此巨大、如此怪異、如此充滿壓迫感,瞬間蓋過了戰(zhàn)場所有的喧囂!仿佛有鋼鐵的巨獸正從地獄爬出!
就在這驚心動魄的汽笛聲中!
“隆隆隆——!”
沉重的鋼鐵摩擦聲和撞擊聲如同悶雷滾動!幾節(jié)被騎兵營藏在洼地后的廢棄鐵皮車廂,被事先砍斷剎車、松開固定的輪軸,在自身重力的牽引下,順著一條極其隱蔽、事先清理出的、微微傾斜的土坡,如同失控的鋼鐵巨獸,猛地沖了出來!它們互相撞擊著、翻滾著、帶著巨大的慣性和雷霆萬鈞之勢,朝著河灘上正陷入混亂的敵軍前鋒,尤其是那幾輛癱瘓或受損的裝甲汽車,狠狠碾壓過去!
“那是什么?!”
“火車!火車沖過來了!”
“快跑??!”
灘涂上的敵軍徹底懵了!眼前這超出理解范疇的景象——失控的鋼鐵車廂如同山崩般碾壓過來!配合著那恐怖的汽笛長鳴!瞬間擊垮了他們的神經!剛剛被炮火打懵的部隊,徹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慌!士兵們丟盔棄甲,哭喊著四散奔逃,互相踐踏!所謂的精銳,在這匪夷所思的“鋼鐵洪流”面前,瞬間崩潰!
“騎兵營!沖鋒!”趙鐵柱炸雷般的吼聲在永豐鎮(zhèn)北側響起!他早已翻身上馬,雪亮的馬刀直指對岸崩潰的敵群!
“殺?。 睌蛋倜瑯咏洑v過地獄、此刻眼中只有復仇火焰的騎兵,如同離弦的復仇之箭,緊隨著那幾節(jié)翻滾撞擊的鋼鐵車廂,沖過尚未完全合攏的敵軍混亂前鋒,狠狠踏入了冰冷的河水,向著對岸那片徹底混亂的灘涂發(fā)起了決死沖鋒!
與此同時,永豐鎮(zhèn)廢墟西、北兩面所有預設的機槍火力點,如同火山般同時爆發(fā)!密集的彈雨如同死神的鐮刀,瘋狂收割著那些試圖組織抵抗或正在潰逃的敵軍士兵!
時機已到!
李錦猛地扔掉手中的木棍,強忍著幾乎要撕裂身體的劇痛,拔出腰間的駁殼槍,指向天空!
“啪!啪!啪!”三顆鮮紅的信號彈,如同燃燒的流星,刺破戰(zhàn)場上空彌漫的硝煙!
“獨立師——全體都有!”李錦的聲音透過簡易的擴音喇叭(繳獲自永豐鎮(zhèn)守軍),帶著撕裂一切的決絕,響徹整個戰(zhàn)場,“為了死去的弟兄!為了長沙!沖鋒——!!”
“沖啊——?。?!”
“殺——?。?!”
積蓄已久的、如同熔巖般熾熱的戰(zhàn)意和復仇怒火,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永豐鎮(zhèn)廢墟內,所有還能站立的獨立師士兵——步兵、工兵、甚至輕傷員——如同決堤的怒濤,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怒吼,挺著刺刀,如同洶涌的紅色狂潮,漫過廢墟,沖下河岸,踏進冰冷的河水,向著對岸那片徹底崩潰、被死亡籠罩的灘涂,發(fā)起了最后的、山呼海嘯般的總攻!
槍炮聲、喊殺聲、戰(zhàn)馬的嘶鳴聲、垂死的慘嚎聲、鋼鐵的碰撞聲…匯成一片末日般的交響!瀏陽河水被徹底染紅!整編第三旅的前鋒,這支驕橫不可一世的“御林軍”,在獨立師這柄傷痕累累卻依舊鋒利無匹的復仇之刃面前,如同被卷入鋼鐵風暴的枯草,瞬間被撕裂、被碾碎、被徹底淹沒!
王孝安在親兵的死命拖拽下,狼狽不堪地向后奔逃,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如同血肉磨坊般的河灘,臉上再無半分驕橫,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慘白。他引以為傲的加強旅前鋒,完了!
當夕陽如同巨大的、淌血的傷口,懸掛在長沙城西側傷痕累累的城樓上時,瀏陽河畔的廝殺終于漸漸平息。硝煙尚未散盡,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濃烈得讓人窒息。河水裹挾著殘破的軍裝、扭曲的武器和更多的、難以名狀的漂浮物,緩慢地向下游流去,水面泛著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李錦拄著一桿從敵人尸體旁撿來的、沾滿血污的步槍,代替了那根焦黑的木棍,站在瀏陽河東岸一片狼藉的灘涂上。腳下是厚厚的、混雜著泥漿和血漿的黏膩土層,踩上去發(fā)出令人不適的咕嘰聲。他身上的灰布軍裝早已看不出本色,被硝煙、泥漿和層層疊疊的血跡染成了一種深褐近黑的污濁。左臂的傷口被匆匆用撕下的敵軍軍裝布條重新捆扎過,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腰側深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劇痛。疲憊如同冰冷的鉛水,灌滿了他的四肢百骸,連抬起眼皮都感覺異常沉重。
但他的目光,卻如同穿透硝煙的探照燈,死死釘在遠處那座巨大的城池輪廓上——長沙。在夕陽的余暉下,它沉默著,灰色的城墻仿佛比幾個小時前更加高聳,如同一頭蟄伏的、布滿傷痕的巨獸。
“報告師座!”陳瑜的聲音帶著嘶啞的疲憊,更多的卻是劫后余生的亢奮,“初步清點…整三旅前鋒,被擊潰!斃傷俘敵…超過兩千!繳獲…山炮四門,迫擊炮八門,重機槍十二挺!還有…還有那幾輛鐵王八(裝甲車),有兩輛被咱們的‘鐵火車’撞廢了,另外三輛基本完好!彈藥…堆積如山!”他喘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咱們…咱們打垮了他們!”
周圍幸存的軍官和士兵們,臉上同樣布滿硝煙和血污,眼神卻亮得驚人。他們看著李錦,看著這位帶領他們從雪峰山地獄一路殺出來、又在絕境中生生撕碎敵人生力軍的師長,目光中充滿了近乎狂熱的崇拜和信任。
然而,李錦臉上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他的眉頭緊緊鎖著,目光銳利地掃過遠處長沙城垣上那些明顯新增的、黑洞洞的射擊孔,掃過城樓上影影綽綽、明顯加強了的守衛(wèi)身影,掃過城外那些被匆匆加固、甚至布設了鐵絲網的殘破房屋。
“打垮前鋒…只是開始?!崩铄\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瞬間讓周圍的亢奮冷卻下來,“王孝安的主力未損,只是被我們這當頭一棒打懵了。他一定會收攏潰兵,重整旗鼓。更重要的是…長沙城?!彼鸪林氐牟綐專赶蚰亲蕹?,“你們看,城防明顯加強了。吳佩孚…不會坐以待斃。他要把長沙,變成第二個永豐鎮(zhèn)…不,是比永豐鎮(zhèn)更堅固、更血腥的絞肉機!”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漸漸凝重起來的臉:“強攻城墻?那是拿弟兄們的命去填無底洞!我們獨立師,經不起這種消耗了!”
“那…師座,我們…”趙鐵柱抹了把臉上的血痂,急切地問。
李錦的視線,緩緩移向長沙城東側,那片相對低矮、建筑密集的區(qū)域。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腰側的劇痛和極度的疲憊反而讓思維如同淬火的鋼絲,更加冰冷銳利。永豐鎮(zhèn)的廢墟爆破,瀏陽河的聲東擊西,還有剛剛那匪夷所思的“鋼鐵洪流”…這些戰(zhàn)術的核心是什么?是揚長避短!是制造混亂!是直擊要害!
“巷戰(zhàn)…”李錦緩緩吐出兩個字,眼中閃過一絲現代戰(zhàn)術意識的寒光,“長沙城大,街道復雜。敵人兵力再多,也不可能每條街、每棟房都守得滴水不漏。我們…要像水銀,像火蟻,鉆進這座城的骨縫里!”
他猛地蹲下身,不顧地上的血污,用刺刀尖在泥地上飛快地劃動。周圍的軍官立刻圍攏過來。
“看這里!”李錦的刺刀點向城東一片區(qū)域,“這里是城廂結合部,房屋密集,巷道狹窄,守軍相對薄弱,且多為地方雜牌,并非吳佩孚死忠。這里,就是我們的突破口!”刺刀尖在泥地上劃出一條彎曲的線,直插城東。
“放棄正面強攻!一團、三團主力,入夜后,化整為零!以連排為單位,多路滲透!目標,從這里鉆進去!”他的刺刀狠狠扎進代表城區(qū)的泥地里,“進去之后,不爭一街一巷!專打他們的節(jié)點!兵營、倉庫、通訊所、指揮部…哪里能讓他們疼,能讓他們亂,就打哪里!用手榴彈!用炸藥包!打了就跑!絕不糾纏!”
軍官們看著地上那簡陋卻意圖鮮明的草圖,眼中漸漸燃起新的火焰。這種打法,聞所未聞,卻極其契合他們現在兵力不足、擅長近戰(zhàn)突擊的特點!
“炮呢?師座,咱們新繳獲的炮…”周振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炮?”李錦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是我們的‘攻城錘’!但不是用來砸城墻的!”他的刺刀指向長沙城南面相對開闊的地帶,“王孝安的主力,很可能被我們打怕了,會向城南收縮,依托城防固守待援。把繳獲的山炮、迫擊炮,全部集中隱蔽在城南外圍!等我們的滲透分隊在城里鬧起來,敵人注意力被吸引、調動出現混亂的時候…”他的刺刀猛地向南一揮,“所有炮火!給我集中轟擊城南敵軍可能的集結區(qū)域!火力覆蓋!打亂他們的部署,制造更大的恐慌!掩護城內部隊擴大戰(zhàn)果!”
“那…那幾輛鐵王八呢?”趙鐵柱盯著遠處那三輛繳獲的、涂著虎頭標志的裝甲汽車。
“鐵王八?”李錦眼中寒光一閃,“那是我們的‘破門槌’!找可靠的人,盡快熟悉操作!不要想著沖鋒陷陣!把它們當作移動的、有裝甲保護的重火力點!跟在步兵后面,專門用來對付敵人依托堅固房屋設置的火力點!敲掉那些硬骨頭!”
他站起身,腰間的劇痛讓他身體晃了晃,但他立刻用步槍拄地穩(wěn)住,目光掃過所有軍官:“記住!這場巷戰(zhàn),核心就是快、亂、狠!像無數根鋼針,扎進他的肉里!讓他渾身是血,首尾難顧!讓他搞不清我們在哪里,有多少人!當他亂成一鍋粥的時候…”李錦的目光投向長沙城中心那模糊的輪廓,“就是總攻的信號!”
“是!”所有軍官齊聲低吼,眼中閃爍著兇狠而興奮的光芒。
夜色,如同一張巨大的、沾滿血污的幕布,緩緩籠罩了傷痕累累的長沙城。白日的喧囂和硝煙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黑暗中醞釀著更加致命的殺機。
城東,一片低矮雜亂的棚戶區(qū)邊緣。幾處被炮火摧毀的房屋廢墟,成了絕佳的滲透通道。十幾個獨立師士兵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匍匐前進。他們身上披著臨時找來的深色麻布,臉上涂著鍋底灰,動作輕捷得如同貍貓。帶隊的連長王栓柱,一個參加過雪峰山翻越的老兵,手中緊握著一支上了刺刀的漢陽造,眼神銳利如鷹。
前方,一道用沙袋和破家具匆匆壘砌的街壘后,隱約傳來守軍士兵疲憊的交談和抱怨聲,火光微弱地跳動著。
“上!”王栓柱低吼一聲,猛地揮手!
幾個黑影如同離弦之箭,從廢墟的陰影中暴起!幾枚早已拔掉插銷的木柄手榴彈劃著弧線,精準地越過街壘,落在那群猝不及防的守軍中間!
“轟!轟!”火光和硝煙瞬間吞噬了街壘!慘叫聲剛剛響起!
“殺!”王栓柱帶著人已經如同猛虎般撲了上去!刺刀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白刃戰(zhàn)在狹窄的街壘后瞬間爆發(fā),短暫而殘酷!幾個試圖反抗的守軍瞬間被刺倒,剩下的驚恐地丟下武器,跪地投降。
“快!清理通道!下一組上!”王栓柱看也不看俘虜,急促地下令。士兵們迅速拖開障礙物,更多的黑影如同溪流匯入,悄無聲息地涌入城市黑暗的脈絡深處。
類似的場景,在城東多個地點同時上演。獨立師的士兵們利用夜色的掩護,如同無數細小的、致命的病毒,沿著狹窄的巷道、倒塌的院墻、甚至下水道,迅速而隱蔽地滲透進長沙城。他們避開敵軍重兵布防的主干道和制高點,專門尋找那些防守薄弱、由地方雜牌軍駐守的節(jié)點。
城東一座不大的米行倉庫,被臨時征用為守軍的一個小型補給點。門口只有兩個無精打采的哨兵抱著槍打盹。
黑暗中,幾個黑影貼著墻根悄然靠近。
“噗!噗!”兩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破布撕裂的聲音響起。兩個哨兵哼都沒哼一聲,軟軟地癱倒下去,喉嚨處插著鋒利的匕首。
黑影迅速進入倉庫。片刻后,“轟隆!”一聲巨響!倉庫里囤積的糧食和少量彈藥被引爆!巨大的火球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夜空!爆炸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極遠!
城南,一座香火還算旺盛的城隍廟,成了附近守軍一個連部的臨時駐地。廟門緊閉,里面?zhèn)鞒鲕姽俸浅夂褪勘€錢的喧鬧聲。
幾個獨立師士兵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廟宇高大的圍墻。他們手中,是用繳獲的炸藥和鐵釘、碎鐵片自制的“炸藥背包”。
“一、二、三!丟!”
幾個沉重的包裹被精準地拋入廟內喧鬧的人群中!
“什么東西?”
“不好!是炸…”
“轟!轟!轟!”
劇烈的爆炸在封閉的廟宇內響起!火光和濃煙從門窗縫隙噴涌而出!磚石瓦礫橫飛!里面的喧鬧瞬間變成了地獄般的慘叫和哀嚎!
城中心,靠近原湖南督軍府(現為吳佩孚行轅)的一條相對安靜的街道上,一個不起眼的雜貨鋪二樓窗戶里,隱隱透出燈光,幾條電話線從窗口延伸出來。這里是守軍一個重要的通訊中轉節(jié)點。
“砰!”一聲清脆的步槍聲撕裂了夜的相對寧靜!
二樓窗口的燈光應聲而滅!里面?zhèn)鱽眢@叫和桌椅翻倒的聲音。
“上!”街角陰影里,一個狙擊手冷靜地拉栓退殼,旁邊幾個突擊隊員立刻如同獵豹般沖出,踹開雜貨鋪的大門沖了進去!里面很快響起短促激烈的槍聲和搏斗聲,隨即歸于沉寂。那幾條電話線被粗暴地扯斷。
這一夜,長沙城如同被投入了無數馬蜂窩。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忽明忽滅,槍聲如同炒豆般在黑暗的街巷中零星爆響,方向飄忽不定??只湃缤烈撸杆僭谑剀姡绕涫悄切┑胤诫s牌部隊中蔓延開來。
“哪里打槍?”
“東邊!東邊倉庫炸了!”
“城隍廟!城隍廟那邊響槍!”
“通訊斷了!和城東三營聯系不上了!”
“有奸細!到處都是奸細!”
守軍的指揮系統開始陷入混亂。傳令兵在黑暗的街道上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經常遭到冷槍襲擊。預備隊被頻繁調動,疲于奔命地撲向一個又一個起火點,卻往往撲空,只看到一地狼藉和守軍的尸體??謶衷谧躺{言在傳播。每個人都覺得黑暗中潛伏著無數敵人,下一個被襲擊的,可能就是自己。
城南,一片相對開闊、靠近城墻的區(qū)域。整編第三旅旅長王孝安臉色鐵青地站在臨時指揮部的院子里。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混亂報告,看著遠處城東和城中不斷騰起的火光,他心中的驚怒和不安越來越強烈。白天河灘的慘敗陰影還未散去,城里又亂成了一鍋粥!他原本收縮兵力固守待援的計劃,似乎正被一種無形的、極其陰險毒辣的力量撕扯得支離破碎!
“旅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把預備隊壓上去!把城里的老鼠都揪出來!”一個參謀焦急地建議。
王孝安看著地圖上標注的混亂區(qū)域,又看看城南這片他好不容易收攏了部分潰兵、相對“安全”的集結地,猶豫不決。派兵進城?在黑暗混亂的巷子里和那些神出鬼沒的敵人捉迷藏?他本能地感到危險。
就在這時——
“嗚——”
“咻——轟!”
“咻——轟!轟!轟!”
凄厲的炮彈破空聲如同死神的尖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城南相對“寧靜”的夜空!緊接著,是地動山搖般的猛烈爆炸!火光瞬間吞噬了王孝安指揮部附近一片剛剛集結起來的預備隊營地!士兵們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慘叫聲、驚呼聲、房屋倒塌聲混成一片!
“炮擊!炮擊!是革命軍的炮!” “隱蔽!快隱蔽!” 混亂瞬間升級為徹底的恐慌!
王孝安被警衛(wèi)撲倒在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他能清晰地聽到彈片從頭頂呼嘯而過!他驚駭地抬起頭,看著那片被炮火覆蓋、化作火海的營地——那里集結了他手上最后一點相對完整的機動力量!而炮擊,來自城外!正是白天讓他前鋒崩潰的方向!
“李錦??!”王孝安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怨毒。他被耍了!城里的混亂是佯攻!是吸引他注意力的誘餌!真正的殺招,是城外這蓄謀已久的炮火覆蓋!要徹底打掉他反擊的牙齒!
城南的炮火覆蓋,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猛烈的爆炸不僅摧毀了王孝安手上寶貴的預備隊,更徹底摧毀了城南守軍殘存的士氣和組織度??只湃缤窃?,從城南向整個長沙城蔓延。城內的滲透分隊敏銳地察覺到了敵人意志的崩潰。
“敵人亂了!總攻信號!” “弟兄們!殺?。 ?/p>
原本潛行暗襲的獨立師戰(zhàn)士們,瞬間撕去了隱蔽的外衣,爆發(fā)出了震天的怒吼!他們從藏身的廢墟、巷道、院落中沖出,不再滿足于襲擊節(jié)點,而是如同無數股匯合的激流,開始沿著主干道,向著長沙城的核心——原湖南督軍府方向,發(fā)起了迅猛的突擊!槍聲、爆炸聲、喊殺聲驟然變得密集而狂暴!
城東,王栓柱帶著他的連隊,如同鋒利的尖刀,沿著一條相對寬闊的街道向前猛沖。突然,前方一棟堅固的三層磚石樓房窗口,噴吐出兇猛的火舌!一挺重機槍封鎖了街道,沖在前面的幾名戰(zhàn)士瞬間倒在血泊中!
“媽的!硬骨頭!”王栓柱紅著眼睛,低吼道,“鐵王八!鐵王八呢?!”
“來了!”伴隨著引擎的轟鳴和履帶碾壓碎石的刺耳聲響,一輛涂著猙獰虎頭標志的裝甲汽車,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從側后方緩緩開了上來!它那短粗的炮管和并列的重機槍,黑洞洞地對準了那棟頑抗的樓房!
“給老子轟掉它!”王栓柱指著那噴吐火舌的窗口怒吼。
“轟!”一聲沉悶的炮響!裝甲汽車猛地一震!炮口火光一閃!
“嘩啦——轟隆!”那棟三層小樓的二層窗口連同后面的墻壁,被炮彈直接轟開一個大洞!機槍瞬間啞火!磚石和塵土簌簌落下!
“沖啊!”步兵們怒吼著,在裝甲車的火力掩護下,再次發(fā)起沖鋒!
類似的場景在通往城中心的各條要道上上演。獨立師繳獲的裝甲汽車,此刻化身為最可靠的移動堡壘和破障利器,專門用于拔除那些阻擋步兵前進的堅固火力點。步坦協同的雛形,在這座燃燒的城市中,展現出了驚人的威力。
凌晨時分,最慘烈的戰(zhàn)斗在督軍府高大的圍墻外爆發(fā)。這里是吳佩孚最后的巢穴,守衛(wèi)的都是最死硬的嫡系。高墻上機槍林立,火力兇猛。
“火力掩護!”李錦沙啞的聲音在一條街口響起。他靠在一堵斷墻后,臉色因失血和劇痛而蒼白如紙,但眼神卻亮得嚇人。他的身邊,聚集著趙鐵柱的騎兵營(已下馬作戰(zhàn))、王栓柱的突擊連,以及幾輛傷痕累累卻依舊咆哮的裝甲汽車。
所有的重機槍、迫擊炮、甚至裝甲車上的火炮,同時對準督軍府的大門和高墻上的火力點,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怒吼!密集的彈雨和爆炸的火光瞬間將督軍府正門區(qū)域淹沒!
“爆破組!上!”李錦猛地揮手!
幾名背著沉重炸藥包的工兵,在戰(zhàn)友們拼死火力的掩護下,如同撲火的飛蛾,冒著瓢潑般的彈雨,向著督軍府那厚重的包鐵大門沖去!
“轟隆——?。。 ?/p>
一聲撼天動地的巨響!堅固的大門連同大片的圍墻,在劇烈的爆炸中轟然倒塌!硝煙和塵土沖天而起!
“跟我沖進去!活捉吳佩孚!”趙鐵柱炸雷般的吼聲第一個響起!他揮舞著卷刃的馬刀,如同瘋虎般,第一個踏著還在滾燙的瓦礫和敵人的尸體,沖進了硝煙彌漫的督軍府大門!王栓柱和無數獨立師的勇士們緊隨其后,怒吼著涌入了這座象征著北洋軍閥在湖南最后統治的堡壘!
督軍府內的抵抗異常激烈,每一間房屋,每一處走廊都爆發(fā)了血腥的短兵相接。但大勢已去。獨立師士兵們被壓抑已久的怒火和復仇的意志徹底點燃,如同燎原的烈火,焚燒著一切頑抗。
李錦在警衛(wèi)的攙扶下,踏著督軍府前廳滿地的狼藉和血污,一步步走了進來。他腰側的劇痛已經麻木,左臂的傷口又開始滲血,身體虛弱得幾乎站立不穩(wěn),只能靠警衛(wèi)支撐。但他的目光,卻如同火炬,掃過這曾經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殿堂。墻壁上懸掛的“吳”字大旗被扯下,踩在腳下。象征著暴力和統治的碩大軍刀,被一名年輕的戰(zhàn)士興奮地高舉著。
“報告師座!”陳瑜滿臉硝煙,帶著無法抑制的激動沖了過來,“吳佩孚…老賊跑了!在城破前一刻,帶著少數衛(wèi)隊從地道溜了!但督軍府…拿下了!長沙城…拿下了!”
李錦沒有立刻說話。他緩緩走到大廳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天色已經蒙蒙發(fā)亮。第一縷金色的晨曦刺破了籠罩城市的硝煙,灑在長沙城鱗次櫛比的屋頂上,也灑在督軍府前那一片狼藉、卻插上了一面彈痕累累的北伐軍旗的廣場上。
他看到了廣場上那些疲憊不堪、傷痕累累卻依舊挺直脊梁的士兵??吹搅吮唤饩瘸鰜淼?、臉上帶著淚痕和難以置信神情的市民??吹搅粟w鐵柱拄著卷刃的馬刀,對著初升的太陽咧開大嘴傻笑。看到了王栓柱靠在一輛裝甲車上,小心地擦拭著手中一支繳獲的嶄新步槍。
雪峰山的暴雨,瀏陽河的鮮血,永豐鎮(zhèn)的廢墟,還有昨夜那燃燒的城市和無數倒下的身影…如同沉重的畫卷,在他眼前飛速掠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晨冰冷而帶著焦糊味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一絲新生的氣息。
“給北伐軍總部發(fā)電…”李錦的聲音異常沙啞,卻帶著一種千錘百煉后的平靜,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廳里:
“長沙,已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