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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被宮火的熱氣蒸散時,偏殿外的石階已被血浸成了暗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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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踩著那片黏膩的血地,將曹叡的綁繩又勒緊了三分。曹叡趴在石階上,臉貼著冰冷的石面,龍袍的裂口處露出的皮肉被磨得通紅,卻連哼都不敢哼——張苞死在殿內(nèi)的慘狀,像根刺扎在他眼里,讓他徹底沒了掙扎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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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我令。”魏延的聲音在晨光里有些發(fā)飄,左臂和左肋的傷讓他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痛,“所有魏軍降兵,集中到宮門外廣場,卸甲登記,傷兵送醫(yī),愿歸鄉(xiāng)者發(fā)路費(fèi),愿留營者編入輔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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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衛(wèi)領(lǐng)命而去,腳步聲驚醒了廊下打盹的蜀軍士兵。他們大多靠在柱上,甲胄上的血已經(jīng)半干,臉上帶著疲憊,眼里卻亮得很——昨夜的廝殺還在血脈里發(fā)燙,勝利的實(shí)感像晨露,一點(diǎn)點(diǎn)滲進(jìn)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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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轉(zhuǎn)身走進(jìn)偏殿。張苞的尸體還躺在原地,蛇矛斜斜地靠在他手邊,矛尖的血凝成了暗紅的痂。郭淮靠在廊柱上,氣息已經(jīng)很弱,小腹的傷口還在滲血,他望著張苞的尸體,眼神空茫,像在看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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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將軍,”魏延蹲在他面前,聲音放輕了些,“你的兵,我保他們周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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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淮緩緩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個極淡的笑:“謝……謝將軍……”他頓了頓,目光又落回張苞身上,“這孩子……像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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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沒接話。他想起陽平關(guān)那次,張苞單騎沖陣救他,矛尖挑飛魏軍時的模樣,像極了傳說中當(dāng)陽橋上的張飛。那時張苞還總說“我不如爹”,現(xiàn)在想來,他早已不是“不如”,是另一種模樣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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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輕輕合上張苞圓睜的眼睛。睫毛上還沾著血,像落了片紅蝶。“找口好棺木,”他對親衛(wèi)說,“好好收殮,帶回成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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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衛(wèi)應(yīng)聲,小心翼翼地抬起張苞的尸體,蛇矛被一并收起,矛桿上的鱗片在晨光下閃著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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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淮看著他們走遠(yuǎn),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血沫濺在衣襟上?!皩④姟彼鴼猓瑢ξ貉诱f,“曹叡……雖是昏聵……但畢竟是魏帝……善待他……對你……對蜀漢……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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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挑眉:“你倒替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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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替你,”郭淮笑了笑,氣若游絲,“是替……這長安的百姓……”他咳得更厲害了,“城破……已見血……別再讓他們……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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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沉默了。他走出偏殿,站在石階上眺望。長安城已經(jīng)安靜下來,蜀軍士兵正沿街布防,百姓們悄悄推開窗,怯生生地往外看,臉上沒有歡呼,只有劫后余生的惶恐。昨夜的火還在零星燃燒,黑煙卷著晨光,像條灰蛇,纏在城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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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一個親衛(wèi)從宮門外跑來,手里舉著面旗幟——是曹魏的黃龍旗,旗角被燒了個洞,“廣場上的降兵都集合了,趙都伯說……想請將軍去說句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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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點(diǎn)頭,轉(zhuǎn)身往下走。曹叡還趴在石階上,聽見腳步聲,嚇得縮了縮脖子。魏延沒理他,只是對守在旁邊的士兵說:“看好他,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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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的廣場很大,原本是禁軍操練的地方,此刻擠滿了降兵。他們卸了甲胄,蹲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片,像被收割的麥子。趙都伯站在最前面,看見魏延走來,單膝跪地,身后的降兵也跟著“嘩啦啦”跪下一片,膝蓋撞地的聲音震得廣場發(fā)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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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將軍!”趙都伯的聲音很響,卻帶著點(diǎn)不自然的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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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站在高臺上,目光掃過人群。他看見李信混在里面,低著頭,肩膀還在抖;看見那個斷了腿的老兵,被人扶著,眼里含著淚;還看見幾個昨夜拼死抵抗的禁軍,此刻把頭埋得很低,像在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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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中,有人恨我?!蔽貉拥穆曇敉高^廣場傳開,帶著傷后的沙啞,卻很清晰,“恨我破了長安,殺了你們的袍澤?!彼D了頓,指了指遠(yuǎn)處燃燒的宮墻,“但你們看,這城已經(jīng)破了,火也燒了,再恨,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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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兵們沒說話,只有風(fēng)吹過旗幟的獵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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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在我手里,郭淮也降了。”魏延繼續(xù)說,“你們?nèi)粝雸蟪穑F(xiàn)在可以站起來,我給你們刀。但我告訴你們,報仇之后,你們的家人,你們的鄉(xiāng)鄰,都會跟著遭殃——蜀軍的刀,不認(rèn)什么‘報仇’,只認(rèn)‘反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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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騷動了一下,有人抬頭看他,眼里的恨意淡了些,多了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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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死,不想家人遭殃的,”魏延的聲音陡然提高,“就給我好好干活!修城墻,運(yùn)糧草,守城門!等戰(zhàn)事平息,愿回家的,我給你們路引和盤纏;愿留下的,蜀漢的軍餉,比曹魏高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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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懷里掏出兩枚令牌——一枚是魏軍的,一枚是蜀軍的,高高舉起:“令牌換不回死人,但能換活人一條路。選哪條,你們自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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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靜了片刻,突然,那個斷了腿的老兵撐著拐杖站起來,顫巍巍地說:“我……我選蜀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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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李信也站了起來,低著頭,聲音很小,卻很清晰:“我也……選蜀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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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降兵們像潮水般站起來,參差不齊地喊著“愿降”,聲音從稀疏到密集,最后匯成一片聲浪,撞在宮墻上,又彈回來,震得人耳朵發(fā)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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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都伯抬頭看了看魏延,眼里閃過一絲復(fù)雜,隨即也跟著喊:“愿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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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覺得很累。勝利的喜悅被張苞的死沖淡了大半,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憊,像背著整座長安城。他走下高臺,趙都伯跟了上來,低聲說:“將軍,郭將軍……快不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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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眼偏殿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頭:“給他找個干凈的地方,讓他……走得體面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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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都伯應(yīng)了,轉(zhuǎn)身去安排。魏延繼續(xù)往前走,陽光落在他帶血的甲胄上,暖得有些燙。他想起子午谷的雨,想起老馬墜崖前的笑,想起張苞最后那句“守住陛下”,突然覺得這勝利像杯摻了血的酒,喝下去,又烈又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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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的旗幟被換了——曹魏的黃龍旗被降下來,蜀漢的“漢”字旗緩緩升起,在晨光里獵獵作響。降兵們的喊聲還在繼續(xù),混著遠(yuǎn)處百姓的哭聲和士兵的吆喝聲,像一曲嘈雜卻真實(shí)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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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站在旗樓下,抬頭望著那面“漢”字旗,左臂的傷口又開始疼。他知道,這面旗升起來容易,要讓它在長安的城樓上站穩(wěn),難。但他不怕——從子午谷走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怕過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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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身邊少了個替他擋箭的人。


更新時間:2025-08-12 20:3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