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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顧林嶼突發(fā)高燒,只要媽媽,顧行霽只能先趕回江城。
凌晨一點半,江城暴雨剛停,落地窗上蜿蜒的水痕像一條條不肯干涸的淚。
顧林嶼抱著兒童手表,縮在客廳地毯中央,奧特曼睡衣被汗水浸透,后背黏著碎發(fā)。
“我要妹妹......要媽媽......”他哭到打嗝,小肩膀一抽一抽,像被海浪反復拍打的小船。
顧行霽蹲在旁邊,西裝外套早被雨水和冷汗浸透,領帶歪斜,眼底血絲網一樣裂開。
沒有辦法,顧行霽只能用兒子的電話手表給姜晚渡打去電話,心里面也有些暗暗期待。
打過去點個,畫面里卻出現(xiàn)周敘禮的臉,手術帽摘下,額前碎發(fā)微濕,背景是暖黃壁燈和一張空了一半的陪護床。
“小朋友,你怎么還沒睡?”周敘禮聲音低柔,像溫牛奶。
顧林嶼的委屈瞬間決堤,奶音帶著哭腔:“叔叔,你把媽媽還給我......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說到“不要”兩個字,他整個人往前撲,額頭“咚”地磕在茶幾角,紅印立刻浮起。
顧行霽心臟跟著那聲悶響一起裂開,伸手去揉,卻再次被兒子推開。
周敘禮在那端輕輕嘆了口氣,鏡頭晃動,照出病床上熟睡的姜晚渡。
她側躺著,長發(fā)散在枕上,一只手還保持著環(huán)抱的姿勢,夢里仍護著懷里的星回。
“媽媽剛睡著,等她醒來,我讓她給你回電話,好嗎?”
那句“剛睡著”像一把鈍刀,隔著屏幕捅進顧行霽的胸腔。
顧林嶼癟著嘴,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手表屏幕上,小手胡亂抹,卻越抹越花。
“叔叔,我會乖乖睡覺......你讓媽媽別丟下我......”
說到最后,他整個人蜷成蝦米,臉貼著冰冷的地板,哭到無聲。
顧行霽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兒子抱進懷里,兩條手臂勒得發(fā)抖,仿佛稍一松手,孩子就會碎成粉末。
這一次,顧林嶼沒有掙扎,只是揪住他襯衫的前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林嶼的臉貼在他鎖骨,眼淚滾燙,順著他的頸窩往下淌,混著雨水的冷,像冰火兩條蛇,一路鉆進心臟。
“爸爸,你去把媽媽接回來......你去呀......”
小拳頭砸在他胸口,“咚、咚、咚”,每一下都伴著破碎的奶音,像把鈍釘子往骨頭里敲。
顧行霽把臉埋進兒子汗?jié)竦念i窩,喉嚨里滾出壓抑到極致的哽咽。
“是爸爸錯了......是爸爸把媽媽弄丟了......”
滾燙的眼淚落在顧林嶼的奧特曼披風上,暈開一片更深的藍。
話音未落,記憶劈頭蓋臉砸下來,半個月前的游園會,烈日灼心,姜晚渡端著親手做的冰淇淋,彎身遞到顧林嶼面前。
孩子卻一把拍掉:“我只要梔梔媽媽買的!你走開!”
奶油濺在她浮腫的腳背,像滾燙的蠟油。
她蹲下去想擦,顧林嶼卻躲瘟疫似的鉆進林知梔懷里,奶聲奶氣,卻字字誅心:“梔梔阿姨才是天使,媽媽是惡鬼!”
閃光燈下,她的臉瞬間慘白,卻還勉強勾唇,笑出了血腥味。
......
此刻,這些碎片一股腦涌上來,顧行霽的胸口被撕得血肉模糊。
“嶼嶼......”他嘶啞著開口,“你記不記得,你說過媽媽是惡鬼?”
顧林嶼哭聲驟停,小身體劇烈一抖。
下一秒,更大的哭嚎爆發(fā)。
“我不是故意的......”
他死死揪住顧行霽的襯衫,指節(jié)發(fā)白,“我只是想要奧特曼......我不知道媽媽會真的走......”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他拼命往爸爸懷里鉆,仿佛那里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爸爸,你去告訴媽媽,我把奧特曼全扔掉,我把梔梔阿姨送的糖都吐出來......我只要媽媽......”
說到后面,他幾乎喘不過氣,小胸脯劇烈起伏,像一條離水的小魚。
“媽媽那天在雨里,一步一個血腳印......她回頭看我,我卻躲在梔梔阿姨后面......”
“她喊我‘寶貝’,我卻喊別人‘媽媽’......”
童聲碎成渣,每一個字都往顧行霽心口最軟的地方捅。
顧行霽抱得更緊,仿佛要把孩子嵌進骨血。
滾燙的淚砸在奧特曼披風的亮片,暈開更深的藍,像那年地下室里,姜晚渡腿間蜿蜒的血。
“是爸爸沒教好你......是爸爸先不要她的......”
他聲音啞得不成調,每吐一個字,喉嚨都像被砂紙磨過,“我們一起贖罪,好不好?爸爸去求,你去認錯,媽媽心軟......她一定會回來......”
顧林嶼哭到打嗝,小腦袋拼命點:“我現(xiàn)在就去......我要跟媽媽說對不起......”
他掙扎著從爸爸懷里滑下來,光著腳丫往門口跑,踩到積木摔了一跤,膝蓋瞬間青紫,卻顧不上疼,又爬起來繼續(xù)沖。
顧行霽一把撈住他,兩人一起跌坐在地板上。
孩子的小手在空中亂抓,像要抓住那條已經斷掉的線。
“媽媽......”
撕心裂肺的童音在空蕩的別墅里回蕩,無人應答。
手表屏幕早已熄滅,映出兩雙通紅的眼睛。
顧林嶼哭累了,趴在爸爸肩頭,一抽一抽地打著嗝,小手卻固執(zhí)地伸向黑暗,指尖顫抖。
“媽媽......抱抱......”
顧林嶼哭累了,趴在爸爸肩頭抽噎,小手卻固執(zhí)地伸出去,對著空蕩蕩的客廳空氣抓啊抓,仿佛想抓住一條看不見的線。
線的盡頭,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媽媽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