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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樓道的燈是聲控的,蘇郁踩著拖鞋下樓接水時,腳步聲剛落,燈泡就“滋啦”一聲暗下去。他在黑暗里站了兩秒,指尖摸到冷水龍頭,剛擰開,頭頂突然炸開電流的銳響——不是燈泡壞了,是嵌在墻角的舊廣播。

鐵銹色的廣播口掉了塊漆,露出里面的銅絲,電流聲斷斷續(xù)續(xù)響了半分鐘,突然傳出個沙啞的男聲,像用砂紙磨過木頭:“通知。今晚12點,西宿舍頂樓參加夜談會,所有玩家,不可缺席。”

尾音拖得很長,混著電流聲飄進每個宿舍。蘇郁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杯壁的涼意滲進掌心——他轉(zhuǎn)來圣榆中學(xué)才三天,這是第三次聽到“玩家”這個詞,第一次是謝硯問“你也是”,第二次是圖書館試卷上的編號,這次直接從廣播里喊出來,像在撕破什么偽裝。

“哐當(dāng)?!?/p>

隔壁宿舍的門被拉開,林薇探出頭,睡裙下擺掃過門框,臉色不太好看:“聽到了?夜談會?!彼龜n了攏頭發(fā),視線落在蘇郁手里的水杯上,頓了頓,“新人別掉以輕心,這副本最陰的就是‘說慌’——去年有玩家在會上說錯半句話,第二天就被發(fā)現(xiàn)在水箱里泡著?!?/p>

蘇郁沒接話,剛要轉(zhuǎn)身,身后傳來床板輕響。他回頭時,謝硯正從下鋪坐起來,黑襯衫的領(lǐng)口松著兩顆扣,露出點鎖骨。大概是剛醒,他眼下泛著點青,沒戴眼鏡,睫毛垂著,聽見動靜才抬眼:“廣播說了什么?”

“夜談會,12點頂樓?!碧K郁把水杯放在他書桌角,“林薇說……”

“她懂什么?!敝x硯打斷他,聲音還帶著點剛醒的啞,伸手從枕頭下摸出眼鏡戴上,指尖按了按鏡架,“去年那玩家是自己碰了水箱的規(guī)則,跟夜談會沒關(guān)系?!彼崎_被子下床,拖鞋踩在地板上沒聲,“不過確實要防著點,主持人愛騙玩家互咬?!?/p>

林薇還站在走廊里,聽見這話,嗤笑了聲:“謝硯,你倒是護著新人?!彼堇锲沉搜?,目光掃過謝硯搭在椅背上的校服——昨天天臺風(fēng)大,蘇郁把外套還給他時,袖口沾了點草屑,現(xiàn)在被疊得整整齊齊,草屑不見了,“可惜夜談會不看交情,只看誰能把別人的真話當(dāng)謊言說?!?/p>

謝硯沒理她,彎腰從書桌抽屜里翻東西。蘇郁湊過去看,見他拿出本新筆記本,不是之前記規(guī)則的那本,封面是硬殼的,印著校徽。他捏著鉛筆在第一頁畫線條,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西宿舍頂樓我去過,有個水箱,周圍擺著長椅,像個小露臺?!?/p>

線條很快勾勒出天臺的輪廓,水箱畫得格外清楚,還在旁邊標(biāo)了個小三角:“這里是盲區(qū),規(guī)則通常管不到。”他頓了頓,鉛筆尖在三角旁頓出個小點,“但主持人一般站在水箱對面,得留意他的動作?!?/p>

蘇郁看著他的側(cè)臉,臺燈的光落在他眼鏡片上,映出筆記本上的線條。昨天在天臺吻他時,他沒戴眼鏡,睫毛比想象中長,垂下來時能遮住眼底的情緒?,F(xiàn)在戴了眼鏡,又變回那個冷靜得近乎疏離的樣子,可指尖畫到水箱邊緣時,卻下意識頓了頓——那里是昨天蘇郁縮脖子的地方,謝硯當(dāng)時把外套披給他,手指碰過他的后頸。

“你怎么知道夜談會要聽故事?”蘇郁突然開口,打斷了自己的走神。

謝硯抬眼,鏡片后的目光很清:“之前見過通知。”他把筆記本往蘇郁那邊推了推,“夜談會通常要請‘主持人’講故事,三個,聽完得指出每個故事里的謊言。說錯了,就留在頂樓‘陪’主持人?!?/p>

“留多久?”

“沒見過有人回來?!绷洲钡穆曇魪拈T口傳來,她不知什么時候靠在了門框上,手里轉(zhuǎn)著支筆,“去年我隊友就是在夜談會栽了,主持人講‘舊樓有口井,淹死過三個學(xué)生’,他說謊言是‘三個’,結(jié)果被拖進水箱了——后來才知道,那井根本不存在,謊言是‘有口井’?!?/p>

她頓了頓,筆尖指向謝硯的筆記本:“謝硯,你上次參加夜談會是什么時候?”

謝硯沒抬頭,繼續(xù)畫天臺的臺階:“忘了。”

“裝?!绷洲编土寺?,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看了蘇郁一眼,“新人,等下記得穿件厚衣服,頂樓風(fēng)大,別凍死在那兒。”

腳步聲遠了,宿舍門還敞著道縫,蘇郁伸手去關(guān),指尖剛碰到門板,就聽見謝硯說:“別關(guān)。等下可能還有人來?!?/p>

“誰?”

“值日生?!敝x硯放下鉛筆,從抽屜里拿出塊橡皮——是蘇郁的那塊,昨天天臺吻得太急,掉在欄桿下,他剛才不知什么時候撿回來了,橡皮角磨得有點圓,上面刻的“郁”字還清晰,“夜談會通知后,值日生會來查寢,看誰在裝病?!?/p>

蘇郁接過橡皮,指尖蹭過刻痕,突然想起什么:“上次圖書館,禁書區(qū)門口的黃色便簽,你還記得嗎?”

謝硯抬眼。

“就是寫‘071在禁書區(qū)’那張?!碧K郁捏著橡皮,往筆記本那邊靠了靠,“我今天翻照片時對比了,便簽上的字,和照片背面‘硯&郁’的筆跡,很像。”

照片還夾在謝硯的舊筆記本里,昨天從天臺回來后,謝硯把兩半拼好的照片壓在了書桌玻璃下。蘇郁剛才接水前瞥過一眼,背面的字跡清瘦,捺畫收筆時會頓一下,而圖書館那張便簽上的“區(qū)”字,最后一豎也是這樣,像被什么東西輕輕頓了下。

謝硯的筆尖停在筆記本的“水箱”二字上,沒說話。過了幾秒,他抬手推開眼鏡,指節(jié)按了按眉心:“你也發(fā)現(xiàn)了?!?/p>

不是疑問,是陳述。

蘇郁愣了下:“你早就注意到了?”

“嗯?!敝x硯點頭,視線落在玻璃下的照片上,“第一次在舊教學(xué)樓撿到半張照片時,背面的字就覺得眼熟。后來在圖書館看到便簽,比對過?!彼D了頓,指尖敲了敲桌面,“是同一個人的筆跡?!?/p>

是誰?沒等蘇郁問,樓道里突然傳來“嗒、嗒”聲。不是學(xué)生的拖鞋聲,是硬底鞋踩在水泥地上,規(guī)律得像鐘擺——值日生來了。

謝硯迅速合上筆記本,往抽屜里塞時,蘇郁看見他指尖沾了點鉛筆灰,蹭在硬殼封面上,留下個淡灰色的印?!皠e說話?!敝x硯壓低聲音,拽了蘇郁一把,把他往自己床邊帶,“值日生查寢只看有沒有人,不說話就沒事?!?/p>

兩人剛站到床邊,腳步聲就到了門口。黑制服的值日生停在門框邊,帽檐壓得很低,只能看見下巴上的胡茬。他手里沒拿拖把,拎著個鐵皮登記本,翻頁時發(fā)出“嘩啦”聲,像在翻什么粗糙的紙。

蘇郁屏住呼吸,眼角余光瞥見謝硯的手——他把蘇郁往身后藏了藏,自己站在前面,手指虛虛攏著蘇郁的手腕,腕上那半塊硯臺形的印記露在外面,在臺燈下泛著淡紅。

值日生登記了半分鐘,突然抬起頭。帽檐下的眼睛是渾濁的黃,掃過書桌,又掃過床鋪,最后停在謝硯握著蘇郁的手上。他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支鋼筆,在登記本上劃了道紅痕,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腳步聲遠了,謝硯才松開手。蘇郁低頭看自己的手腕,被他攥過的地方有點燙,印記的顏色好像比剛才深了點,邊緣的紋路更清晰了。

“他看見印記了?!碧K郁小聲說。

“嗯?!敝x硯點頭,把筆記本從抽屜里拿出來,重新翻開,“夜談會可能要用到這個?!彼钢鴦偖嫷奶炫_地圖,“主持人喜歡在故事里藏規(guī)則,比如提到‘水箱’,可能是在暗示‘不可靠近’,提到‘長椅’,可能是說‘必須坐著聽’——得記清楚地形,別被故事繞進去。”

蘇郁湊過去,看著地圖上的盲區(qū)三角:“這里真的安全?”

“不一定。”謝硯筆尖點了點三角,“但上次我躲在這里,沒被主持人盯上?!彼D了頓,抬眼看向蘇郁,鏡片后的目光軟了點,“別擔(dān)心,我跟你一起?!?/p>

窗外的月光透過鐵欄桿照進來,在地上投出格子影。蘇郁突然想起昨天天臺的風(fēng),謝硯的外套上有墨水和松節(jié)油的味道,還有點淡淡的草莓糖甜氣——他晚上給的那顆糖,蘇郁含了半宿,糖紙還夾在課本里。

“謝硯?!彼蝗婚_口。

“嗯?”

“你以前參加過夜談會,對嗎?”蘇郁看著他的指尖,他還在修地圖的線條,指甲剪得很短,指節(jié)上有層薄繭,“林薇說你裝,你是不是……”

謝硯的筆尖頓了頓,抬眼時,眼鏡片反射著月光:“是參加過。兩年前。”他放下鉛筆,往后靠在椅背上,“那時候我跟你一樣,是新人?!?/p>

兩年前。蘇郁心里動了動,照片背面的日期是2019年6月,到現(xiàn)在正好兩年。他剛要再問,床頭的鬧鐘突然“嘀嗒”響了一聲,時針指到11點。

謝硯站起身,從衣柜里拿出件厚外套——是蘇郁昨天穿的那件,洗過了,草屑沒了,還帶著點洗衣液的淡香?!按┥??!彼淹馓走f過來,“頂樓比天臺冷?!?/p>

蘇郁接過外套,剛套上,就聽見謝硯又說:“橡皮別帶。”

“?。俊?/p>

“夜談會要‘交東西’。”謝硯從抽屜里拿出塊新橡皮,塞到蘇郁手里,“把你的藏好,用這個?!彼D了頓,補充道,“上次有人被主持人騙,交了自己最在意的東西,然后……”

沒說完,但蘇郁懂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舊橡皮,刻著“郁”字的那面貼著掌心,暖暖的。他把新橡皮塞進校服口袋,抬頭時,看見謝硯正往口袋里放什么,動作很快,只瞥見是個小紙包,大概是糖。

“走吧?!敝x硯抬手看了眼表,11點50分,“別遲到。”

兩人走出宿舍時,樓道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都是學(xué)生模樣,有的穿校服,有的穿睡裙,臉上或多或少帶著緊張。林薇站在樓梯口,看見他們,往旁邊讓了讓,沒說話。

西宿舍的樓梯是水泥的,沒鋪地磚,踩上去回聲很大。越往上走,風(fēng)越?jīng)?,到頂樓門口時,蘇郁裹了裹外套,才發(fā)現(xiàn)謝硯沒穿厚衣服,只在襯衫外面套了件校服薄外套。

“你不冷?”蘇郁拽了拽他的袖子。

謝硯搖頭,推開頂樓的鐵門——“吱呀”一聲,風(fēng)卷著落葉撲進來,帶著鐵銹味。頂樓果然有個巨大的水箱,銀灰色的,靠墻立著,周圍擺著四把長椅,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木頭茬。

長椅旁站著個老頭,穿件洗得發(fā)白的睡衣,手里拎著個舊錄音機,磁帶從機身上垂下來,像條灰蛇。他看見人來,咧開嘴笑了笑,牙床缺了顆牙:“來了?坐?!?/p>

聲音和廣播里的一樣沙啞。

蘇郁剛要往謝硯指的盲區(qū)走,老頭突然抬手指了指長椅:“按編號坐。03號,07號,坐這兒?!彼钢龑χ涞膬砂岩巫樱嚯x他最近。

謝硯的腳步頓了頓,側(cè)頭對蘇郁低聲說:“坐。沒事?!?/p>

兩人剛坐下,老頭就按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鍵。磁帶轉(zhuǎn)起來,發(fā)出“沙沙”聲,他慢悠悠地說:“別急,等齊了人,我們講故事。”

風(fēng)從水箱后面吹過來,帶著濕冷的氣。蘇郁攥了攥口袋里的新橡皮,指尖碰到個硬東西——是謝硯剛才塞給他的,他沒注意是什么,現(xiàn)在摸出來一看,是顆草莓糖,糖紙是透明的,能看見里面粉粉的糖塊。

他抬頭看向謝硯,謝硯正看著老頭手里的錄音機,察覺到他的目光,側(cè)過頭,對他極輕地笑了笑。

臺燈的光落在他的側(cè)臉,鼻梁在鏡片下投出道淺影。蘇郁突然覺得,這夜談會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更新時間:2025-08-12 22:1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