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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的風(fēng)比想象中更冷。

蘇郁攥著欄桿往下看時,整座宿舍樓像浸在墨里,只有走廊的應(yīng)急燈亮著微弱的綠光,順著樓梯間的縫隙往上爬,爬到頂樓平臺時,剛好落在水箱的鐵皮上,泛著冷硬的光。謝硯站在他身后半步,指尖捏著張折疊的紙——是剛才在宿舍畫的頂樓地圖,邊角被風(fēng)刮得卷起來,他用指甲摁了摁,低聲說:“別靠欄桿太近,規(guī)則里‘夜談會期間不可靠近邊緣’。”

蘇郁收回手,往平臺中間退了退。剛站定,身后傳來腳步聲,是林薇,她身邊跟著兩個陌生男生,都穿著圣榆中學(xué)的校服,臉色發(fā)白,顯然是新人。其中個高的男生攥著書包帶,聲音發(fā)顫:“這……這真要參加?廣播說缺席會怎么樣嗎?”

沒人接話。參加過游戲的都知道,“不可缺席”的潛臺詞,通常比“違反規(guī)則”更狠。

風(fēng)突然停了。平臺角落的水箱“咔嗒”響了聲,像是有人擰開了閥門,細(xì)水流順著鐵皮往下淌,“嘀、嘀”的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楚。蘇郁抬頭時,看見水箱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老頭。

老頭穿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睡衣,領(lǐng)口松垮地掛著,手里拎著臺黑色錄音機,機身掉了塊漆,露出里面的銅線圈。他沒看他們,只是用布滿皺紋的手拍了拍錄音機,沙啞的聲音像磨過砂紙:“來了?坐?!?/p>

平臺中央憑空多了五塊舊木板,拼成個不規(guī)則的圓。老頭先坐了,背靠著水箱,錄音機放在腿上,指示燈紅得像滴血。林薇拽了拽旁邊男生的胳膊,率先走到木板旁坐下,眼神掃過蘇郁和謝硯時,帶著點說不清的得意——大概是覺得自己比新人懂規(guī)則,占了先機。

謝硯拉了蘇郁一把,示意他坐自己旁邊。木板涼得刺骨,蘇郁剛坐下,就聽見身邊的新人倒抽氣——另個矮點的男生沒坐穩(wěn),手撐在木板縫里,指尖被 splinter 扎破了,血珠滴在木板上,瞬間滲了進去。

“別亂動?!崩项^突然開口,抬了抬眼皮。他的眼睛很渾濁,像是蒙著層白翳,卻看得異常清楚,“坐好,聽故事。”

錄音機“滋滋”響了兩聲,傳出老式磁帶轉(zhuǎn)動的雜音。老頭按下播放鍵,個女人的聲音飄出來,很輕,帶著回音:

“第一個故事。舊教學(xué)樓的天臺上,有個穿白裙的女生。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站在欄桿邊,身后站著她最好的朋友。朋友說‘你跳下去,我就信你沒偷我的畫’。女生笑了笑,真的跳了。后來他們說,是朋友推了她?!?/p>

聲音戛然而止。老頭抬起頭,白翳蒙的眼睛掃過五人:“找出這個故事的謊言?!?/p>

林薇幾乎是立刻就開口了:“謊言是‘朋友推了她’?!彼皟A了傾身,語速很快,“白裙女生我見過,上次在舊樓副本,她自己說過是‘自愿跳的’,為了證明清白。這種自我犧牲的 NPC 我見多了,肯定是別人猜她被推,其實是她自己跳的?!?/p>

她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木板,帶著種篤定的熟稔。兩個新人對視一眼,顯然被她說服了,高個男生點頭:“我覺得也是,通常這種故事都是反轉(zhuǎn)……”

“不對?!?/p>

蘇郁突然開口時,指尖正摳著虎口——那里有道舊疤,是小時候?qū)W畫被美工刀劃的,緊張的時候總?cè)滩蛔?。他沒看林薇,只盯著老頭腿上的錄音機:“故事里說‘朋友讓她跳,她就跳了’,這才是謊言?!?/p>

林薇皺眉:“你胡說什么?白裙女生明明……”

“你見過她什么時候聽別人的話?”蘇郁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很清楚,“第三章晚自習(xí),她騙我回頭,謝硯按住我,她沒糾纏;圖書館那次,管理員追過來,她反而往反方向引,根本不是會被‘朋友一句話’說動的人?!?/p>

他頓了頓,指尖的疤被摳破了,滲出血珠,混著冷汗黏在掌心:“而且她塞給我的鑰匙,上面刻著個‘雪’字,照片背面有她的名字,陳雪。2019年那批玩家,她要是會被朋友勸著跳,根本活不到留線索?!?/p>

謝硯突然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虎口,替他按住出血的地方。蘇郁沒躲,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心里定了定。

老頭沒說話,只是按下了錄音機。第二個故事的聲音更沉,像男人的聲線,帶著哭腔:

“圖書館的禁書區(qū)有排紅色的書,書皮是硬殼的,摸著像骨頭。有個學(xué)生好奇,趁管理員不在,抽了本出來。書里是空的,只有張紙條,寫著‘借你的眼睛看看’。他剛把紙條拿出來,紅色書突然合住,夾斷了他的手指。后來他們說,是紅色書吃了他?!?/p>

“謊言是‘紅色書吃了他’!”林薇搶在蘇郁開口前說,語氣帶著點賭氣,“上次我跟謝硯去禁書區(qū),紅色書確實會動,但只是夾東西,根本不會吃人,是他自己嚇暈了,被管理員拖走的,我親眼看見的!”

這次兩個新人沒立刻附和,高個男生猶豫著說:“可故事里說夾斷了手指……”

“那是夸張!”林薇提高了音量,“游戲里的故事都這樣,把小事放大,騙玩家害怕……”

“謊言是‘他好奇才抽書’?!?/p>

蘇郁的聲音又插進來,這次帶著點疼——謝硯替他按虎口的力道重了些,像是在提醒他別再摳。他抬眼看謝硯,謝硯正看著他,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卻輕輕點了下頭,像是在說“繼續(xù)”。

“禁書區(qū)的紅色書,書脊上都貼著黃色便簽?!碧K郁放緩了語速,把謝硯的手往下拉了拉,不讓他再按——怕疼,但更怕被打斷,“便簽上寫著‘非編號者勿碰’,編號071的書旁邊,所有紅色書的便簽都被劃掉了,是陳雪劃的,她的筆跡和鑰匙上的‘雪’字一樣?!?/p>

他看向林薇:“你上次說知道密碼,直接去了071的書那里,沒注意便簽吧?被劃掉的便簽下面,隱約能看見‘陳雪’的名字,她是故意留著紅色書擋路,那個學(xué)生不是好奇,是誤碰了她設(shè)的障,所以才會被夾?!?/p>

林薇的臉漲紅了,想說什么,卻被老頭的聲音打斷:“第三個故事?!?/p>

這次錄音機的雜音更重,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有人在哭:“頂樓水箱里泡著學(xué)生。那些不聽話的,缺席夜談會的,質(zhì)疑規(guī)則的,都會被值日生拖去水箱,把腦袋按進水里,直到不再掙扎。水是涼的,里面有很多頭發(fā),纏在臉上,像水草……”

故事沒說完,錄音機突然“咔”地停了。老頭把錄音機拿起來,晃了晃,重新放下時,白翳蒙的眼睛盯著林薇:“你的答案?”

林薇深吸一口氣,像是攢足了勁:“謊言是‘水箱有人’!這肯定是假的!水箱就是個鐵皮罐子,哪能裝人?再說我們剛才都看了,里面只有水,根本沒人!這是最明顯的謊言,用來騙新人害怕的!”

她說話時,兩個新人明顯松了口氣,矮個男生甚至笑了笑:“對,肯定是這樣,太假了……”

蘇郁沒笑。他盯著水箱的鐵皮,剛才水流淌下來的地方,隱約有片深色的印記,像被水泡過的布料。謝硯的手還按在他的虎口,這時候突然收緊了。

“不對?!?/p>

蘇郁站起身時,膝蓋撞到了木板,發(fā)出“咚”的一聲。風(fēng)又開始刮,吹得他校服領(lǐng)口貼在脖子上,涼得像冰。他走到水箱旁,沒碰,只是指著水流下來的印記:“謊言不是‘水箱有人’?!?/p>

林薇站起來:“你又想反駁什么?難道水箱真有人?”

“謊言是‘故事是別人的’?!?/p>

蘇郁轉(zhuǎn)頭,目光掃過在場的人,最后落在老頭身上?;⒖诘难樦缚p往下滴,滴在平臺的水泥地上,暈開小小的紅點:“第一個故事,陳雪的事,是她自己的經(jīng)歷;第二個故事,禁書區(qū)的學(xué)生,是2019年那批玩家的事;第三個故事……”

他頓了頓,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第三個故事,是說給我們聽的,是這個游戲里,每一個‘不聽話’的玩家的經(jīng)歷。水箱里不是‘有人’,是‘有過很多人’,那些缺席的,質(zhì)疑的,都在這里?!?/p>

他抬手,指向水箱頂部的排氣孔——那里掛著縷黑色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你用故事測我們,不是測能不能找出謊言,是測我們敢不敢承認(rèn)——這些故事不是假的,是真的,是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p>

平臺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林薇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臉色比剛才更白。兩個新人盯著那縷頭發(fā),高個男生突然捂住嘴,像是要吐。

老頭慢慢抬起頭,白翳蒙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點不一樣的東西。他笑了,笑聲像生銹的門軸在轉(zhuǎn):“有點意思?!?/p>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指向蘇郁:“你說對了。但答對了,也要留個‘信物’。”

“什么信物?”謝硯走過來,站在蘇郁身邊,把他往身后拉了拉,擋住他流血的虎口。

老頭拍了拍錄音機:“最珍貴的東西?!彼哪抗鈷哌^五人,“留下,才能走?!?/p>

風(fēng)卷著水箱的水聲,在平臺上打著轉(zhuǎn)。蘇郁低頭,看見謝硯替他按住虎口的手,指縫里也沾了血,紅得刺眼。


更新時間:2025-08-12 22:1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