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著與王城燈火相反的方向，一頭扎進了黑暗的樹林里。
深一腳淺一腳。
樹枝刮在臉上生疼。
不知名的夜鳥咕咕叫著。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又累又餓。
假死藥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
渾身發(fā)虛。
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邊泛起魚肚白。
我終于看到了一條官道。
官道旁邊，歪歪扭扭立著個破舊的茶棚。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正打著哈欠，支起桌椅板凳。
裊裊炊煙升起。
帶著食物最原始的香氣。
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起來。
震天響。
我摸了摸袖子。
里面藏著我最后的家當——一根絞下來的赤金簪子。
沉甸甸的。
這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點。
走到茶棚角落一張最不起眼的小桌子坐下。
“老伯，”我壓低嗓子，盡量讓聲音顯得沙啞粗糲，“一碗熱茶，兩個……不，一個饅頭?！?/p>
老頭瞥了我一眼。
眼神渾濁，帶著點打量。
“一個銅板?！彼曇魬醒笱蟮?。
“銅板……”我有點尷尬，硬著頭皮，“老伯，我……我身上沒帶銅錢。您看這個……”
我小心翼翼地從袖袋里摸出那根金簪。
在昏暗的晨光下，簪頭上的小珍珠依然溫潤，赤金閃閃發(fā)亮。
一看就不是凡品。
老頭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
像餓狼看見了肉。
他一把搶過簪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
“金的？真的？”他狐疑地上下掃視我。
我穿著粗布衣服，臉上臟兮兮，頭發(fā)亂糟糟。
“撿……撿的?！蔽业拖骂^，聲音更小了。
“撿的？”老頭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把金簪揣進懷里，“行吧，看你可憐。茶和饅頭，算我請你的。這玩意兒……嘿嘿，歸我了?！?/p>
他轉(zhuǎn)身去拿饅頭。
動作麻利得不像剛才那個懶洋洋的老頭。
我看著他把我的金簪揣進懷里。
心在滴血。
那是我唯一值錢的東西。
是我逃亡路上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現(xiàn)在，只換來一碗粗茶，一個干硬的冷饅頭。
我捏著拳頭。
指甲掐進掌心。
忍。
必須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
活著最重要。
老頭端來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渾濁發(fā)黃的茶水。
還有一個比石頭軟不了多少的雜糧饅頭。
他把東西往我面前的小破桌上一撂。
“吃吧?！?/p>
然后他自己就坐到棚子門口的小板凳上。
瞇著眼。
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
一只手還下意識地捂著胸口放金簪的位置。
我端起碗。
茶又苦又澀。
帶著一股子土腥味。
我小口小口地喝著。
喉嚨干得冒煙。
這劣茶也成了瓊漿玉液。
饅頭硬邦邦。
我費力地撕下一小塊。
放進嘴里。
用唾液慢慢濡濕。
再艱難地咽下去。
像在吞砂礫。
就在我努力和饅頭較勁的時候。
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由遠及近。
塵土飛揚。
老頭一個激靈站起來。
我也立刻把頭埋得更低。
心跳如擂鼓。
幾匹高頭大馬在茶棚前勒住。
馬上的騎士穿著統(tǒng)一的青色勁裝。
腰挎長刀。
神情冷肅。
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茶棚內(nèi)外。
為首的一個，國字臉，眼神尤其兇狠。
像鷹隼。
他的目光掃過老頭。
掃過空蕩蕩的幾張破桌子。
最后，落在我這個縮在角落、穿著灰撲撲粗布衣裳、小口啃著冷饅頭的“村姑”身上。
那目光像刀子。
刮得我后背發(fā)涼。
我捏著饅頭的手指關節(jié)都泛白了。
頭垂得更低。
幾乎要埋進碗里。
心里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喂，老頭！”
國字臉開口了。
聲音粗嘎。
“見沒見過一個年輕姑娘？十七八歲，個子不高不矮，長得……嗯，挺白凈的，可能穿著好料子，也可能換了別的衣服。一個人?！?/p>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果然是王府的人！
追來了！
這么快！
老頭愣了一下。
眼珠子飛快地轉(zhuǎn)了幾圈。
下意識地捂了捂胸口。
然后堆起一臉諂媚的笑。
“哎喲，幾位大爺找人??？年輕姑娘？”
他搓著手。
“沒，沒見著啊。您看看這荒郊野嶺的，大清早的，就我這破棚子。哦，就那邊有個小丫頭，”他指了指我，“喏，穿得破破爛爛的，一看就是逃荒的，臟兮兮的，跟您說的‘白凈’可搭不上邊兒?！?/p>
他急于撇清關系。
順便也把我貶低了一番。
那國字臉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停留了兩秒。
帶著審視。
我感覺到他的視線。
如芒在背。
我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
肩膀微微發(fā)抖。
不是裝的。
是真的怕。
手里那塊硬饅頭幾乎被我捏成了粉末。
“哼?！眹帜標坪鯖]看出什么異常。
大概也覺得我太“臟”太“破”，不像目標。
“要是看見可疑的，立刻報告王府！重重有賞！要是敢窩藏……”
他“唰”地一下抽出半截腰刀。
寒光一閃。
“仔細你的腦袋！”
老頭嚇得一哆嗦。
差點跪下去。
“不敢不敢！大爺放心！小老兒絕對不敢！”
國字臉冷哼一聲。
“駕！”
一抖韁繩。
帶著那幾個騎士。
旋風般卷起塵土。
沿著官道繼續(xù)向前追去。
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
我才敢慢慢抬起頭。
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粗布衣裳。
冰涼一片。
老頭也長長舒了口氣。
抹了把額頭的虛汗。
又下意識地捂了捂胸口。
確認金簪還在。
他轉(zhuǎn)頭看我。
大概是覺得我替他擋了災。
又或者那根金簪實在讓他滿意。
他居然破天荒地，從蒸籠里又摸出一個還冒著一點熱氣的饅頭。
走過來。
“啪”地一下丟在我桌子上。
“喏，看你可憐，再賞你一個。吃完趕緊滾蛋，別在這兒招晦氣。”他語氣依舊不好。
但多給了一個饅頭。
我看著桌上那個冒著微弱熱氣的饅頭。
又看了看老頭那張市儈又帶著點驚魂未定的臉。
什么也沒說。
拿起那個新饅頭。
把剩下的冷饅頭揣進懷里。
默默地。
起身。
離開了這個破舊的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