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那個破院子。
膝蓋的傷好多了。
但手掌上的擦傷因為經(jīng)常沾水。
有些發(fā)炎。
紅腫著。
隱隱作痛。
今天運氣不好。
只撿到幾片蔫黃的菜葉。
幫工也沒找到。
肚子餓得咕咕叫。
院子里已經(jīng)點起了小火堆。
人不多。
只有那個老乞丐和小女孩祖孫倆在。
氣氛有點沉悶。
小女孩眼睛紅紅的。
像是哭過。
老婦人摟著她。
唉聲嘆氣。
“怎么了?”我忍不住問。
老婦人抬頭看我。
嘆了口氣。
“唉,這日子……沒法過了。城西那幫地頭蛇,又加了‘份子錢’。說不交,就不許我們在這片‘撿食’了?!?/p>
“份子錢?”我皺眉。
“就是保護費!”老婦人恨恨地說,“以前一個月交三文錢就行?,F(xiàn)在……要十文!十文??!我們這些人,一天能討到一文就算老天開眼了!上哪兒去弄十文錢?”
她枯瘦的手緊緊攥著。
骨節(jié)發(fā)白。
“不交……他們真敢打人!前街的老孫頭,腿都被打斷了……”
小女孩在她懷里瑟縮了一下。
恐懼地睜大了眼睛。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十文錢。
對我們這些人來說。
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那……怎么辦?”我問。
“能怎么辦?”老婦人眼神絕望,“要么交錢,要么……離開云州城。可離開這里,又能去哪兒呢?外面……更活不下去啊?!?/p>
她摟緊了孫女。
渾濁的眼淚流了下來。
“我可憐的囡囡……”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噼啪的聲響。
映照著兩張絕望的臉。
還有我同樣沉重的心。
這就是底層。
連卑微地活著。
都隨時可能被人踩斷脊梁。
我默默地坐到火堆旁。
拿出那幾片蔫黃的菜葉。
放在火堆旁烤著。
試圖驅(qū)散一點上面的濕氣和怪味。
腦子里卻在飛快地轉(zhuǎn)。
十文錢……
必須想辦法。
不能坐以待斃。
離開云州?
風險太大。
誰知道下一個地方會不會更糟?
而且,離開需要盤纏。
我們現(xiàn)在連一文錢都湊不出。
有什么辦法……能快速弄到錢?
我有什么?
除了一個“死人”的身份。
一無所有。
等等……
死人?
一個念頭。
像黑暗中的火花。
猛地閃過我的腦海。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我抬起頭。
看著跳躍的篝火。
眼神慢慢變得堅定。
“婆婆,”我開口,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或許……我有辦法。”
老婦人和小女孩都驚訝地看向我。
老乞丐也掀開了眼皮。
渾濁的眼里帶著一絲探究。
“什么辦法?”老婦人急切地問。
“您知道……城里哪里有當鋪嗎?”我沒有直接回答。
“當鋪?”老婦人愣了一下,隨即苦笑,“知道是知道。東街‘恒昌記’,南市‘寶源號’,都是大鋪子。可……我們有什么東西能當?”
她看著我們?nèi)齻€。
破衣爛衫。
身無長物。
“有?!蔽铱粗难劬?,一字一句地說,“我有?!?/p>
第二天一早。
天還沒大亮。
我仔細地洗凈了臉和手。
把頭發(fā)盡量梳理整齊。
雖然依舊穿著那身灰撲撲的粗布衣。
但整個人看起來。
精神了不少。
少了幾分流民的頹喪。
多了幾分……刻意的平靜。
我懷里揣著一樣東西。
用破布包了好幾層。
緊緊地貼著心口。
像揣著一塊滾燙的炭。
也像揣著唯一的希望。
在老婦人指點的方向。
我找到了東街的“恒昌記”。
黑底金字的招牌。
氣派的門臉。
高高的柜臺。
里面坐著個戴著瓜皮帽、留著山羊胡的老朝奉。
正瞇著眼。
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算盤。
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緊張。
走了進去。
柜臺很高。
我踮起腳。
才能勉強把下巴擱在冰冷的柜臺上。
“掌柜的……”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那老朝奉眼皮都沒抬。
依舊撥弄著他的算盤。
“當什么?”
語氣冷淡。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我把懷里那個用破布層層包裹的小包。
小心翼翼地捧上去。
放在高高的柜臺上。
然后。
一層一層。
慢慢地打開。
動作很輕。
很慢。
仿佛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寶。
當最后一層破布掀開。
露出里面的東西時。
老朝奉撥弄算盤的手指。
猛地停住了。
他瞇縫的眼睛。
倏然睜大。
瞳孔里。
映出一抹驚心動魄的翠綠。
那是一塊玉佩。
不大。
約莫兩指寬。
通體是極純正的帝王綠。
溫潤。
凝厚。
仿佛一汪凝固的深潭。
在昏暗的當鋪里。
流轉(zhuǎn)著瑩瑩的光澤。
玉佩的雕工更是非凡。
正面是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
鱗爪須眉。
纖毫畢現(xiàn)。
祥云繚繞。
背面刻著四個極其古雅繁復的篆字:永綏福履。
玉質(zhì)頂級。
雕工絕倫。
更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雍容貴氣。
這絕非凡品!
甚至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能有的東西!
老朝奉的臉色變了。
剛才的冷淡和輕蔑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震驚和凝重。
他猛地坐直了身體。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拿起那塊玉佩。
動作小心翼翼。
甚至帶上了幾分虔誠。
他湊到眼前。
對著門口透進來的光。
仔仔細細地看。
手指摩挲著玉質(zhì)。
感受著那溫潤如脂的觸感。
看著那毫無瑕疵的翠色。
還有那鬼斧神工的雕工。
他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眼中精光閃爍。
是貪婪。
是震驚。
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他看了很久。
翻來覆去地看。
最后。
他放下玉佩。
目光銳利如刀。
死死地盯住柜臺下我的臉。
“小丫頭,”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東西……你哪兒來的?”
他的眼神像鉤子。
似乎想從我臉上挖出所有的秘密。
“祖……祖?zhèn)鞯摹!蔽遗Ρ3宙?zhèn)定,迎著他的目光,“家里遭了災,實在……實在過不下去了?!?/p>
這個理由很常見。
也很無力。
“祖?zhèn)??”老朝奉冷笑一聲,顯然不信,“小丫頭,你知道這是什么玉嗎?知道這雕工意味著什么嗎?知道這上面的字是什么嗎?”
他一連串的質(zhì)問。
咄咄逼人。
“永綏福履……這可是宮里貴人才能用的吉語!”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恐嚇,“說!是不是偷來的?這要是臟物,報上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他的手指。
有意無意地敲了敲柜臺上那塊象征著“官營”的小銅牌。
我的心猛地一沉。
手心全是冷汗。
果然。
這玉佩太扎眼了。
它的來歷。
根本瞞不住行家。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慌。
一慌就全完了。
“掌柜的,”我抬起頭,直視著他那雙精明的、充滿算計的眼睛,聲音反而平靜下來,“東西,就在您手里。您說它值什么價?”
我避開了來歷的問題。
直接把球踢了回去。
“值什么價?”老朝奉被我反問得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但更多的是對那塊玉的貪婪,“哼!來歷不明的東西……風險太大!最多……最多給你十兩銀子!死當!”
他伸出兩根手指。
比了個十。
語氣斬釘截鐵。
眼神卻死死盯著我的反應。
十兩銀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對普通人來說,這確實是一筆不小的錢。
省著點用,夠一個三口之家生活大半年。
但我知道。
這塊玉佩的真正價值。
遠遠不止十兩!
它是母妃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是前朝宮廷造辦處頂級大師的手筆。
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這個老狐貍!
想趁火打劫!
用區(qū)區(qū)十兩銀子,吞下這稀世珍寶!
我看著他眼底那掩飾不住的貪婪。
一股怒氣猛地沖上頭頂。
但我死死壓住了。
不能發(fā)火。
發(fā)火只會讓他更起疑。
“十兩?”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掌柜的,您真會開玩笑。”
我伸出手。
作勢要去拿回那塊玉佩。
“既然您這里收不起,那我去別家問問。南市的‘寶源號’,或許識貨些?!?/p>
我的動作不快。
帶著一絲決然。
“慢著!”
老朝奉果然急了。
他下意識地用手按住了那塊玉佩。
眼神閃爍不定。
“小丫頭,別急嘛!買賣買賣,有商有量!”他臉上的橫肉擠出一絲假笑,“那你……想要多少?”
他試探著問。
我收回手。
看著他。
平靜地報出一個數(shù)字:“一百兩。死當?!?/p>
“什么?!”老朝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跳起來,“一百兩?!你瘋了?!這不可能!”
他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引得柜臺后面另一個伙計好奇地探頭看。
老朝奉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伙計趕緊縮了回去。
“掌柜的,”我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平靜,“您是行家。這玉,這工,這字……值不值一百兩,您心里比我清楚。十兩?您是在打發(fā)叫花子?!?/p>
我的目光落在他按著玉佩的手上。
“要么,一百兩。死當。錢貨兩訖,從此兩不相干?!?/p>
“要么,”我頓了頓,聲音冷了下來,“我現(xiàn)在就去‘寶源號’。我相信,陳掌柜(我隨口編的)一定很樂意收下它。說不定……給的更多?!?/p>
我作勢又要去拿玉。
“等等!等等!”老朝奉額頭冒汗了。
他死死盯著那塊玉佩。
又看看我。
眼神劇烈地掙扎。
貪婪和風險在他腦子里瘋狂交戰(zhàn)。
這塊玉。
絕對值一百兩!甚至更多!轉(zhuǎn)手賣給那些識貨的富商巨賈或者……某些有特殊渠道的人,翻幾倍都有可能!
可是……一百兩!
不是小數(shù)目!
而且,這丫頭的來歷……實在可疑!
萬一……
“八十兩!”他咬著牙,像割肉一樣報出一個數(shù),“最多八十兩!死當!不能再多了!這已經(jīng)是我能給的最高價!風險太大了!”
他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
“一百兩?!蔽掖绮讲蛔?。
眼神堅定。
“你……!”老朝奉氣得胡子直翹。
“掌柜的,我只要現(xiàn)銀?;蛘咄▋兜你y票。”我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