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初是被一陣鈍痛從混沌中拽醒的。
那疼痛來得突然又兇猛,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在腹腔里來回攪動。她蜷縮成蝦米的形狀,額頭抵著冰涼的膝蓋,意識像泡在冰水里浮浮沉沉。四肢末端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只有小腹那一團絞痛鮮明得刺目。這個月為了趕制「冬織」系列,她幾乎沒睡過整覺,三餐不規(guī)律到連生理期都推遲了一周。
「唔……」她咬著牙試圖坐起來,指尖剛碰到床頭柜就一陣發(fā)麻。止痛藥在抽屜里——明明只有三步的距離,此刻卻像隔著一片汪洋。冷汗順著脊椎滑下,浸透了單薄的睡裙。她勉強撐起上半身,卻在腳掌觸地的瞬間雙腿一軟。
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一雙溫熱的手臂從后方穩(wěn)穩(wěn)接住了她,將她整個人向后帶入一個堅實的懷抱。林星遠身上那股淡淡的洗衣粉和陽光的溫暖氣息瞬間包裹了她,混合著被窩里殘留的溫度。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心跳聲透過相貼的肌膚傳來,穩(wěn)健而有力。
「別動?!顾穆曇糍N著她耳后響起,帶著剛醒的沙啞,呼出的熱氣拂過她頸側(cè)細小的絨毛,「我在?!?/p>
阮如初下意識地掙了一下,手指無力地搭在他手腕上想推開:「我……我不太好……」她的聲音細如蚊吶,尾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掐斷。
「我知道?!沽中沁h的語氣低沉穩(wěn)重,手臂卻紋絲不動。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能完全靠在自己懷里,一只手從她肋下穿過,掌心穩(wěn)穩(wěn)地覆在她冰涼的小腹上,「你冷得發(fā)抖,全身都冰,我不抱著你,你可能撐不到天亮?!?/p>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隔著棉質(zhì)睡裙緩緩施壓,恰到好處的熱度像一塊活著的暖玉。阮如初能感覺到他掌心的紋路,還有常年練琴留下的薄繭,粗糙又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肌膚。另一只手拉起毛毯將兩人嚴嚴實實裹住,形成一個與外界隔絕的溫暖繭房。
阮如初幾乎是一瞬間就軟在了他懷里。疼痛讓她的感官異常敏銳——她能聞到他睡衣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氣,能數(shù)清他落在自己發(fā)頂?shù)暮粑螖?shù),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
「藥……」她虛弱地指了指抽屜。
「已經(jīng)過了安全劑量?!沽中沁h的下巴輕輕蹭過她的發(fā)頂,「你上周已經(jīng)吃過兩次?!乖瓉硭B這個都記得。阮如初閉了閉眼,一陣莫名的酸澀涌上喉頭。
又一波疼痛襲來時,她渾身繃緊,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毯子邊緣。林星遠立刻收緊了懷抱,將她整個人圈得更牢。他的手掌在她腹部畫著緩慢的圈,時而用指節(jié)按壓她后腰的穴位,力道精準得像是研究過人體地圖。
「呼吸。」他低聲指導(dǎo),嘴唇幾乎貼在她耳廓上,「跟著我——吸氣,呼氣……」
阮如初跟著他的節(jié)奏,疼痛的浪潮似乎真的變得可以忍受。她聽著他心跳的頻率,那穩(wěn)定的咚咚聲成了黑暗中最可靠的錨點。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哭,卻發(fā)現(xiàn)眼淚早已被溫暖蒸干。她只是緊緊咬住下唇,把所有的委屈和脆弱都藏進他胸口的布料里。
林星遠沒再說話。他的指尖在她腰線處流連,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一寸寸驅(qū)散她體內(nèi)的寒意。偶爾他會輕輕撥開黏在她頸后的濕發(fā),或是用拇指抹去她額角的冷汗,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玻璃藝術(shù)品。
不知過了多久,阮如初感覺到疼痛開始退潮。她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僵硬的四肢也舒展開來。林星遠的手依然沒有離開,只是按摩的力度變得更輕,更像是一種無言的安撫。
「好點了嗎?」他問,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阮如初點點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正貼在他鎖骨凹陷處。他的襯衫領(lǐng)口敞開著,她的鼻尖幾乎能碰到他裸露的皮膚。這個認知讓她心跳漏了半拍,卻莫名貪戀這份溫暖不愿挪開。
「睡吧。」林星遠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倦意,「我在這兒?!?/p>
窗外,初秋的風掠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阮如初在他規(guī)律的呼吸聲中漸漸放松,意識開始模糊。半夢半醒間,她感覺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碰了碰她的發(fā)頂——像是一個吻,又像只是一次無意的觸碰。
她太困了,來不及分辨。只是在徹底墜入夢鄉(xiāng)前,無意識地往那個溫暖的源頭又靠了靠,嘴角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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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終于穿透薄霧,像融化的蜂蜜般緩緩流淌在木地板上,打出斑駁的光影。那些光點跳躍著,有幾粒落在阮如初的睫毛上,為她蒼白的臉頰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
林星遠低頭凝視著她的睡顏,輕輕替她掖好毯角。他的指尖掃過她鬢邊被汗水浸濕的碎發(fā),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片羽毛,又像在彈奏一首無聲的安眠曲。她的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眉頭不再緊蹙,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放松。
這一刻,他心里升起的不是沖動,而是某種近乎虔誠的保護欲。就像對待一首尚未完成的樂章,或是一株需要精心呵護的植物。他想起第一次在琴房外聽見她與客戶據(jù)理力爭的聲音,想起她在凌晨三點的燈光下修改設(shè)計稿時倔強的側(cè)臉,想起她每次喝咖啡都會無意識地在杯沿留下一個小小的口紅印。
她終于睡著了。他卻,再也睡不著了。
清晨的陽光尚未完全透進屋內(nèi),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林星遠幾乎一夜未眠,眼下浮現(xiàn)出淡淡的青色。他總算是解脫了似的從床上躡手躡腳地爬起,盡量不驚動熟睡的阮如初。他揉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打了個呵欠,赤著腳走下樓,木地板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
剛進新裝好的淋浴間才想起——他根本沒有帶換洗衣服。溫熱的水流沖刷過疲憊的身體,蒸汽很快模糊了鏡面。他站在水幕中,任由水流沖走一夜的疲憊,卻沖不散腦海中那個蜷縮在他懷里的身影。
水沖洗過的皮膚被蒸汽蒸騰得泛紅,他用毛巾擦了半天,卻始終只能把那件昨天穿了一整天的衣服拎在手上。襯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雄性荷爾蒙的味道和她發(fā)絲間的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莫名讓人心跳加速。
「……完了?!顾吐曕止玖艘痪洌斫Y(jié)上下滾動。最終只能將一條浴巾草草圍在腰間,水珠順著他的鎖骨滑落,在胸膛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如初——」林星遠試探性地輕輕叫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一場美夢。他站在樓梯口,濕漉漉的發(fā)梢還在滴水,浴巾堪堪圍在腰間,露出精瘦的腰線和若隱若現(xiàn)的人魚線。
聲音剛落,她坐起身,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睡裙的肩帶滑落一邊,露出白皙的肩頭。她揉著眼,似乎上一秒還在貪戀那個帶著兩人體溫的溫暖的被窩,下一秒便看到林星遠赤裸著上身站在晨光里。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線條。水珠順著他緊繃的腹肌滑落,消失在浴巾的邊緣。他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胸肌與腹肌的輪廓在呼吸間微微起伏,像一尊被賦予了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她倏然清醒,嘴唇張了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被單,喉嚨發(fā)緊。昨夜那個溫暖的懷抱記憶猶新,此刻眼前的畫面卻讓她心跳快得幾乎要躍出胸腔。
林星遠同樣有些手足無措,站在她面前,像誤闖少女房間的少年英雄。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樓梯扶手。水珠從他濕漉漉的發(fā)梢滴落,在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圓點。
兩人之間,是升起的水汽、未干的熱意,還有……昨夜未曾降溫的曖昧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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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落地臺燈還亮著,光線在晨霧般的蒸汽中打出一圈柔光暈。
顧言澈拎著早餐袋回到工作室,推門時特意放慢了動作。夜里有風,他特地繞道去買了豆乳和蔥花餅,一進門,鼻尖先聞到一股潮濕又溫熱的水汽味,像是剛洗完澡的味道。
「……還亮著燈,這下可是不怕沒錢交電費了,」他一邊吐槽著,一邊掀了掀搭在沙發(fā)上的薄毯子,空的,「看樣子阮如初昨晚沒在樓下睡?!?/p>
大概率是上樓休息了。
他悄無聲息地蹭上閣樓,原打算隨手把早飯擱在樓梯口就走,才剛拐上去兩步,卻猛地停住腳。
樓梯盡頭,光線不強,天窗還蒙著未散的晨露,將陽光過濾成朦朧的乳白色。阮如初坐在床邊,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她的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紅暈,手指緊緊攥著被角,指節(jié)都泛了白。整個人看起來僵硬而警覺,像是剛被什么撞了心口,還沒來得及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而她面前,林星遠正裹著一條淺灰色浴巾,水珠順著他赤裸的上身滑落,在胸腹肌的溝壑間留下蜿蜒的水痕。他的頭發(fā)還在滴水,發(fā)梢的水珠墜在鎖骨凹陷處,隨著呼吸微微顫動。整個人像是從哪部青春校園劇里直接走出來的男主角,連晨光都偏愛地為他鍍上一層金邊。
顧言澈倒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詫異。事實上,對于這兩個人之間就算發(fā)生點什么,他也絲毫不會覺得奇怪。他只是微微挑眉,愣了兩秒才慢悠悠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壓低的調(diào)侃:「……喲,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了?」
林星遠條件反射地想后退,卻已經(jīng)無處可藏。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一直蔓延到脖頸。最后只能苦笑著站直,喉結(jié)上下滾動:「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洗完澡沒帶衣服。」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嘴里。
「沒帶衣服……而且睡在一起?」顧言澈努努嘴,目光掃向?qū)儆谒哪菑埡喴状病€鋪得整整齊齊的,連枕頭都沒有凹陷的痕跡。而阮如初的被窩明顯凌亂得多,枕頭凹陷的弧度一看就是睡了兩個人的形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嘖嘖嘖,做衣服的工作室竟然找不出一件干凈能穿的衣服,嗯?」眼神在他和阮如初之間來回打量,像是要看穿什么秘密。
林星遠尷尬到快冒煙,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腰間的浴巾:「我……我本來想叫醒她,讓她幫我下樓拿一下,但她昨晚不舒服我想讓她多睡會,就……沒想到你先來了。」他的解釋支離破碎,眼神飄忽不定,完全不敢看阮如初的方向。
「行吧行吧,晚八點的綜藝情節(jié)我也不是頭一次撞上?!诡櫻猿簱]了揮手,像是導(dǎo)演喊卡,「別凍著,等我,我樓下還有件新的襯衫沒拆封。」
他說完就下了樓,幾分鐘后扔上一件干凈的白色襯衫:「穿吧,別感冒了,下午還有會議。」
林星遠接過衣服,一邊穿一邊小聲說了句:「謝謝?!?/p>
顧言澈把豆乳放在閣樓小桌上,隨口問:「阮如初你昨晚到底幾點睡的?」
阮如初像是才緩過神來,低頭掩飾道:「……四點多吧,圖太多,做完一頁又想再調(diào)一頁?!?/p>
「不愧是新時代社畜偶像?!诡櫻猿嚎戳怂谎郏Z氣中藏著點揶揄,「不過也別太拼,精神狀態(tài)太差連人家沒衣服穿都不敢吱聲?!?/p>
林星遠:「……哥!」
阮如初:「……顧言澈!」
顧言澈聳肩,一副「你們又不是沒想」的神情。
他轉(zhuǎn)身下樓,邊走邊笑:「我去熱豆乳,誰要加糖的說一聲,別一會兒給我擺苦瓜臉?!?/p>
閣樓重新安靜下來。
林星遠已經(jīng)穿好衣服,整個人像剛逃出審判現(xiàn)場,還在低頭整理袖口。他想說什么,卻又覺得氣氛尷尬得有點無從開口。
阮如初終于緩緩抬起眼,咽了口口水,語氣很輕:「……這件襯衫,其實挺適合你穿的?!?/p>
「但其實,不穿更好看?!谷钊绯跏钳偭耍龓缀跤帽M了全身力氣才忍住了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林星遠怔了一下,看向她。
她卻已經(jīng)起身,繞過他往樓下走去,腳步很輕,像昨夜每一步一樣。
而他望著她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感覺像是——不小心打開了一扇門,門后不是秘密,而是彼此再也裝不下去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