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很快以一種極具羞辱性的方式降臨。
一場為慶祝邊軍“剿匪”大捷而設(shè)的宮宴。我被“請”去,如同一個點綴的花瓶,安置在離殷玄龍座最遠、最不起眼的角落。殿內(nèi)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靡靡,舞姬身姿曼妙??諝饫镲h蕩著酒香、肉香和脂粉香,卻依舊掩蓋不住那股屬于殷玄王朝特有的、鐵與血的冰冷味道。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一個魁梧的身影端著金樽,搖搖晃晃地朝我的位置走來。正是威武侯宇文拓。他年約四十許,滿臉虬髯,因常年酗酒而泛紅的臉上,一雙眼睛渾濁卻閃爍著毫不掩飾的、令人作嘔的淫邪光芒。玄黑的武將朝服被他扯開了領(lǐng)口,露出粗壯的脖頸。
他走到我席前,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濃烈的酒氣和汗味。殿內(nèi)的喧鬧似乎瞬間低了幾分,無數(shù)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了過來,帶著看好戲的、冷漠的、或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嗝…”宇文拓打了個響亮的酒嗝,酒氣噴在我臉上。他居高臨下,目光像黏膩的舌頭,在我臉上、頸間、胸前肆無忌憚地舔舐。
“嘖嘖嘖,都說寧國水土養(yǎng)人,今日一見,玉瑤公主果然名不虛傳,比傳聞中還要水靈幾分?!彼穆曇舸指拢瑤е敛谎陲椀尼蜿牵爸皇恰鬟@臉色怎么如此蒼白?可是我們這胤都的風,太硬太冷,吹得公主不習慣了?”
他猛地俯下身,一只粗糙油膩的大手竟直接朝我的臉頰摸來!
巨大的驚恐瞬間攫住了我。這不是演戲!被這樣一只帶著血腥和汗臭的手觸碰,足以讓我惡心到靈魂出竅!我猛地向后縮去,身體撞在冰冷的案幾上,發(fā)出“哐當”一聲脆響,案上的酒盞果盤傾倒一片。我雙手緊緊護在胸前,身體抖得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臉色慘白如紙,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帶著極致的恐懼和屈辱,下意識地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龍座方向,發(fā)出破碎的、帶著哭腔的哀求:
“陛下…陛下救我…”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大殿里,卻清晰得刺耳。
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到丹陛之上。
殷玄斜倚在巨大的黑玉龍椅上,單手支頤,另一只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冰冷的扶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兩口冰封的深井,平靜無波地俯視著下方這場鬧劇。他沒有制止,甚至沒有一絲不悅的表示,仿佛只是在欣賞一出無聊戲臺上的猴戲。那眼神,比宇文拓的狎昵更令人心寒。
宇文拓得到了默許,或者說,他自以為揣摩到了圣意。他臉上的淫笑更加放肆,眼中閃爍著殘忍的興奮光芒。
“公主殿下莫怕嘛!”他哈哈大笑著,繞過傾倒的案幾,再次逼近,大手這次直接抓向我的手腕,“胤都的風是硬了些,但本侯的懷里暖和!讓本侯好好‘疼惜疼惜’你,替你‘暖暖身子’,保管讓你忘了那寧國的軟風!”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殿內(nèi)響起幾聲壓抑的、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嗤笑。更多的是死寂的沉默。無人敢言。
我被逼得退無可退,后背抵著冰冷的殿柱,手腕被他鐵鉗般的大手抓住,那油膩的觸感和巨大的力量讓我胃里翻江倒海。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懼感讓我?guī)缀踔舷?,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身體抖得不成樣子。我徒勞地掙扎著,那點微弱的力氣在宇文拓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不要…放開我…求求你…” 我的哀求聲帶著絕望的哭腔,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凄楚無助。
宇文拓得意非凡,他享受著這種掌控和折辱弱者的快感,尤其是在皇帝默許之下。他另一只手竟也伸了過來,目標直指我的衣襟!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侯爺!” 一聲清朗卻隱含怒意的聲音響起。是戶部尚書沈清源。他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此刻氣得臉色發(fā)青,站起身指著宇文拓斥道:“宮宴之上,陛下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折辱他國公主,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放開殿下!”
宇文拓動作一頓,霍然轉(zhuǎn)頭,眼中兇光畢露:“沈老頭!本侯與公主說話,輪得到你這條酸腐老狗吠叫?滾開!” 他顯然不把沈清源放在眼里,但沈清源的呵斥,以及周圍那些或明或暗的注視,還是讓他微微分神,抓著我手腕的力道下意識松了幾分。
就是現(xiàn)在!
趁著宇文拓轉(zhuǎn)頭怒斥沈清源的瞬間,借著寬大袖袍的遮掩,我的手指如同靈蛇般探入袖中暗袋。指尖觸碰到幾個冰涼光滑的小瓷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極其隱秘地挑開了其中一個墨玉小瓶的瓶塞。瓶內(nèi),盛著的是一種近乎無色的、帶著極淡清甜氣息的液體——醉仙引。它本身無毒,甚至口感微甜,但若與另一種名為“離魂砂”的東西相遇……而離魂砂,就混在今日宮宴特供的、專為武將準備的烈酒“燒春刀”的原料里,微量,幾乎無法察覺,是釀造工藝的一部分,本無大礙。
我另一只被宇文拓攥住的手腕,借著掙扎的動作,極其自然地拂過面前傾倒的、屬于宇文拓的那只金樽邊緣。一滴,僅僅一滴無色無味的醉仙引,借著指尖的動作,精準無比地彈入了那還剩大半杯的烈酒之中。
同時,我的身體猛地向側(cè)后方一掙,仿佛是被宇文拓的拉扯和沈清源的呵斥驚動,另一只手臂“慌亂”地揮動,寬大的袖擺“不小心”掃過旁邊席位上幾個依附于宇文拓的武官桌案。同樣的動作,快如閃電,幾滴醉仙引無聲無息地落入他們各自杯中尚未飲盡的酒液里。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在宇文拓的怒吼、沈清源的呵斥、我的哭泣掙扎和滿殿的注視下完成,快得無人察覺。連宇文拓自己,也只感覺手腕下的掙扎似乎劇烈了一瞬,隨即又變得無力,他根本沒在意。
“沈清源!你找死!”宇文拓被徹底激怒,暫時放開了我,轉(zhuǎn)身就要去揪那老尚書。
“夠了?!钡け葜希K于傳來殷玄冰冷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流席卷,瞬間凍住了場中所有的動作和聲音。
宇文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臉上的怒意迅速被一絲忌憚取代,悻悻地收回了手。
殷玄的目光掃過狼狽不堪、蜷縮在殿柱旁瑟瑟發(fā)抖、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又掃過氣得渾身發(fā)抖的沈清源,最后落在宇文拓身上,眼神淡漠:“威武侯,你醉了。退下醒酒?!?/p>
沒有斥責,沒有懲罰,只有一句輕描淡寫的“你醉了”。
宇文拓如蒙大赦,狠狠瞪了沈清源一眼,又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未盡興的狎昵瞥了我一眼,這才躬身行禮:“臣…失態(tài),謝陛下?!?他回到自己的席位,端起那杯被我加了料的酒,似乎覺得剛才的鬧劇更助酒興,竟仰頭一飲而盡!旁邊那幾個同樣被我“照顧”到的武官,也紛紛舉起杯,或是為宇文拓壯聲勢,或是壓驚,將杯中殘酒喝干。
殷玄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絲竹聲重新響起,舞姬繼續(xù)扭動腰肢,宮宴又恢復(fù)了表面的喧鬧。只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幾分赤裸裸的輕視和玩味。
我依舊蜷縮在角落,由春桃扶著,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像一朵被狂風暴雨徹底摧殘的嬌花。無人注意到,在我低垂的、被淚水浸濕的眼睫下,冰冷的眸光如同淬毒的針尖,一閃而逝。
當夜,胤都震動。
威武侯宇文拓,于宮宴結(jié)束回府后不久,突然“舊傷復(fù)發(fā)”,于睡夢中暴斃!死狀極其詭異,面色紅潤如同酣睡,七竅卻滲出極細的血線。緊接著,如同瘟疫蔓延,白日宮宴上曾舉杯暢飲的數(shù)位宇文拓心腹部將,也在各自府邸突發(fā)“惡疾”,癥狀相同,一夜之間,盡數(shù)斃命!
整個威武侯府及數(shù)座武將府邸,被巨大的恐懼和混亂籠罩。宮門深夜被急報叩響,玄甲禁軍如狼似虎地撲向這些府邸。
消息傳到棲梧宮時,已是第二日清晨。我正“虛弱”地倚在窗邊軟榻上,由春桃喂著安神湯藥。小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進來稟報,聲音帶著無邊的恐懼。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威武侯…還有陳將軍、王都尉…昨夜…昨夜都…都暴斃了!宮里宮外都傳瘋了!說是…說是惡鬼索命啊!”
“哐當!”我手中的白玉藥碗應(yīng)聲落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藥汁濺濕了裙裾。
我的身體猛地一顫,隨即劇烈地抖動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眼中是極致的驚恐,仿佛聽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情。我雙手死死抓住春桃的手臂,指甲深深陷進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尖叫:
“暴斃?…死了?…怎么會…天啊…太可怕了…陛下…陛下會不會覺得…覺得是我?guī)淼亩蜻\?…我會不會也要死?…” 我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似乎讓我陷入了癔癥,整個人縮成一團,往春桃懷里鉆,渾身冰涼。
春桃也嚇得面無人色,只能緊緊抱著我,徒勞地安慰:“不會的,殿下!不會的!跟您沒關(guān)系!陛下…陛下在查了…”
棲梧宮外,腳步聲紛沓,玄甲禁軍的影子在宮墻外晃動,氣氛肅殺到了極點。
我蜷縮在春桃懷里,身體依舊在無法控制地顫抖,臉上淚痕交錯,眼神渙散驚恐。然而,在無人能窺見的內(nèi)心深處,一片冰冷的平靜。
殷玄,這杯開胃酒,可還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