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龍那句“搞一門意大利炮”，讓窯洞里剛剛升騰起的狂熱空氣瞬間凝固了。
趙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衛(wèi)生員手里的鑷子“當啷”一聲掉在盤子里。
意大利炮？
那玩意兒是平安縣城里的寶貝，整個晉西北都沒幾門。
你當是地里的大白菜，說搞就搞？
所有人都看著擔架上的凌天，想看看這個神人會怎么回答。
凌天咳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他沒有直接回答李云龍，目光卻掃過李云龍，又落在了旁邊眉頭緊鎖的趙剛身上。
“團長，政委?！?/p>
他的聲音依舊虛弱，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這次突圍，我們傷亡多少人？”
這個問題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李云龍臉上的狂喜和貪婪僵住了。
他張了張嘴，那股子興奮勁兒瞬間就泄了大半。
趙剛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子，聲音沉重。
“初步統(tǒng)計，陣亡七十三人，重傷一百二十一人，輕傷不算?！?/p>
“一營幾乎被打殘了?！?/p>
李云龍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jié)發(fā)白，窯洞里的氣氛一下子從狂喜掉到了冰點。
凌天繼續(xù)問。
“那繳獲呢？”
“繳獲？”
李云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炸了毛。
“他娘的別提這個！小鬼子窮得叮當響，除了幾桿破槍，連子彈都沒撈著幾發(fā)！”
“我們用一條命，連換鬼子半條命都換不來！”
“裝備，裝備！老子的兵就是吃虧在裝備上！”
李云龍一拳砸在土墻上，震得塵土簌簌直掉。
凌天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發(fā)泄完，才緩緩開口。
“所以，團長?！?/p>
“下次我們再被包圍，還用戰(zhàn)士的命，去換那幾桿不一定能繳獲的破槍嗎？”
李云龍的動作停住了。
他扭過頭，死死盯著凌天，眼神里第一次出現了迷茫。
是啊。
這次靠著凌天的“鐵土豆”僥幸突圍了。
下次呢？
下下次呢？
總不能每次都指望天上掉下來一個神仙，掉下來一個“鐵土豆”吧？
靠繳獲來過日子，就像個沒娘的孩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永遠不知道明天會怎么樣。
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李云龍過夠了！
趙剛的眼神也變了。
他扶了扶眼鏡，看向凌天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深邃的探究。
他明白了凌天的意思。
這個年輕人，想說的根本不是能不能造炮的問題。
他想說的，是更深層的東西。
“我們不能總是指望從敵人手里搶飯吃?！?/p>
凌天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敲在李云龍和趙剛的心上。
“用戰(zhàn)士的鮮血換來的武器，打光了，就得再用新的鮮血去換?！?/p>
“這是一條死路。”
“我們打仗，是為了活下去，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不是為了用人命去填一個無底洞。”
李云龍沉默了，他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像一頭困獸。
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可懂了又有什么用？
八路軍家底薄，總部都窮得快揭不開鍋了，他一個獨立團，除了從敵人手里搶，還能怎么辦？
“凌先生，你的意思是……”趙剛試探著開口，他隱約抓住了一絲脈絡。
凌天看向他，眼神里透出贊許。
“政委說的對?！?/p>
“我們不能再‘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了?！?/p>
“我們必須換一條路走?！?/p>
凌天撐著擔架的邊緣，試圖坐得更直一些，這個動作牽動了傷口，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們要‘以工養(yǎng)戰(zhàn)’！”
以工養(yǎng)戰(zhàn)？
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李云龍和趙剛混沌的思緒。
“工？”李云龍猛地抬起頭，“你是說……咱們自己造？”
“對?！?/p>
凌天點頭。
“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軍事工業(yè)體系?！?/p>
“哪怕它一開始只是一個破窯洞，只有一個鐵爐，幾個工人?！?/p>
“但它得是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的根！”
“有了根，我們才能發(fā)芽，才能長大，才能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凌天的聲音逐漸高了起來，他的眼中燃燒著一團火，那是屬于另一個時代的、對工業(yè)文明的絕對信仰！
“我有一個計劃。”
他環(huán)視著窯洞里所有的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個計劃，我稱之為‘火種’！”
“火種？”李云龍和趙剛異口同聲。
“沒錯，火種?！?/p>
凌天深吸一口氣，開始描繪他腦海中的藍圖。
“我們利用現有的條件，建立一個最基礎的秘密兵工廠。”
“它就是一顆火種?！?/p>
“一開始，我們可能只能改造手榴彈，復裝子彈。”
“慢慢地，我們就能自己冶煉鋼鐵，自己生產無煙火藥，自己造槍管！”
“再然后，我們就能造出自己的迫擊炮，自己的山炮！”
“想象一下，團長，政委?！?/p>
凌天看著已經聽得呆住的兩人，用一種近乎蠱惑的語氣說道。
“未來的某一天，我們獨立團的每一個戰(zhàn)士，都用著我們自己造的、比三八大蓋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步槍?！?/p>
“我們扔出去的每一顆手榴彈，都像今天這顆一樣，能炸平鬼子的碉堡！”
“我們的炮兵，再也不用數著炮彈過日子！我們可以用炮彈洗地，把鬼子炸回老家去！”
轟！
這番話，比剛才那顆手榴彈的爆炸，威力還要巨大！
它直接在李云龍和趙剛的腦子里，炸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李云龍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的眼睛紅了，里面有震驚，有渴望，有不敢置信，最后全都化作了火山噴發(fā)般的狂熱！
自己造槍！
自己造炮！
用自己造的炮彈，去炸小鬼子！
他娘的！
光是想想，李云龍就覺得渾身的血都燒開了！
這輩子要是能過上這種日子，死了都值！
趙剛也徹底被震撼了。
作為一個燕京大學的高材生，他比李云龍更能理解“工業(yè)體系”這四個字的份量。
那是現代國家的基石！
凌天提出的，已經不是一個戰(zhàn)術層面的打法，而是一個足以改變整個根據地，甚至改變整個華北戰(zhàn)局的戰(zhàn)略構想！
這是一個足以燎原的火種！
“好！”
李云-龍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就這么干！”
他沖到凌天面前，激動得語無倫次。
“凌先生！不！從今往后，你就是咱們獨立團的兵工廠廠長！”
“你說話！要什么，老子給你弄什么！”
“要人，老子給你去綁！別說幾個鐵匠，就是天上的神仙，老子也給你薅下來！”
“要糧食，要物資，老子帶人去搶！就算是捅了天，老子也給你兜著！”
李云龍的表態(tài)，粗暴，直接，充滿了土匪氣，卻也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心。
趙剛也走了過來，他鄭重地看著凌天，又看了看狀若瘋魔的李云龍。
“老李負責搞人搞物資，那我就負責另一塊。”
趙剛的語氣沉穩(wěn)而有力。
“兵工廠的選址、保密條例的制定、工人的審查和思想工作，這些，都交給我?！?/p>
“我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必須把這個‘火種’護?。 ?/p>
一個大腦，提供技術和方向。
一個主官，負責執(zhí)行和掠奪資源。
一個政委，負責組織和穩(wěn)定后方。
就在這個破舊的窯洞里，獨立團未來的“鐵三角”雛形，在這一刻，正式確立。
看著眼前這兩個被自己徹底點燃的男人，凌天心里松了口氣。
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
李云龍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他搓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恨不得現在就把兵工廠給建起來。
可轉了兩圈，他突然一拍腦門，臉上的狂熱瞬間被一盆冷水澆熄了。
他停下腳步，湊到凌天跟前，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個……凌廠長……”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你說的這個兵工廠，俺老李一百個贊成?！?/p>
“可是……”
李云龍掰著粗大的手指頭，一臉的愁容。
“咱們沒機器啊，連個車床都沒有。”
“咱們也沒懂行的師傅，就幾個修槍的，大字不識一個。”
“最要命的，咱們連鐵都沒有！總不能把戰(zhàn)士們的鍋都給熔了吧？”
他攤開手，一臉的無奈。
“這兵工廠，總不能……憑空變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