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龍那張愁苦的臉,活像剛被搶了老婆的土財主。
他蹲在地上,掰著手指頭算賬,越算心越?jīng)觥?/p>
沒機器,沒人,沒鐵。
這三座大山,壓得他剛才還燒得滾燙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憑空變出來?”
擔(dān)架上的凌天忽然笑了,笑聲牽動傷口,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趙剛連忙上前,想幫他順順氣。
凌天擺了擺手,目光掃過李云龍,又看向趙剛,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釘子,砸進了每個人的心里。
“團長,政委,咱們鬧革命,不就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嗎?”
他頓了頓,看著李云龍那張幾乎要擰出苦水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沒有,就自己造。”
“一切工業(yè)的基礎(chǔ),是鋼鐵。”
“咱們就從煉鋼開始!”
煉鋼?
李云龍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像銅鈴。
“煉鋼?凌廠長,你沒發(fā)燒說胡話吧?”
他指了指外面,“咱們這窮山溝,連個鐵匠鋪都找不出幾家像樣的,你跟我說煉鋼?”
“那玩意兒不得要漢陽鐵廠那種大高爐嗎?咱上哪兒弄去?”
“我說的煉鋼,不需要大高爐?!?/p>
凌天搖了搖頭,眼神里透出一股李云龍看不懂,卻莫名覺得可靠的光。
“政委,能幫我找點東西嗎?”
“木炭,還有紙?!?/p>
趙剛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點頭。
“有!通訊科有的是紙,木炭更好找?!?/p>
很快,一塊簡陋的木板架在了凌天的擔(dān)架上,上面鋪著一張發(fā)黃的草紙。
衛(wèi)生員削了一根木炭條,遞到凌天手里。
窯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只蒼白、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上。
李云龍伸長了脖子,像只等著喂食的鴨子,滿臉都是好奇和不解。
他倒要看看,這個書生能在這破紙上畫出什么花來。
沙,沙,沙……
木炭在粗糙的草紙上劃過,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凌天的手很穩(wěn)。
他的動作不快,但每一筆都精準無比,沒有絲毫的猶豫。
直線,圓弧,剖面圖,標注……
一個個李云龍完全看不懂的符號和圖形,開始在紙上浮現(xiàn)。
那不是隨意的涂鴉。
那是一種帶著嚴謹邏輯和工業(yè)美感的東西,仿佛這支小小的炭筆下,正誕生著一個精密的造物。
李云龍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只覺得那圖紙上的線條越來越多,越來越復(fù)雜,看得他頭暈眼花。
可旁邊的趙剛,表情卻從好奇,逐漸變成了凝重,最后化為了深深的震驚。
作為燕京大學(xué)的高材生,他雖然不懂機械,卻能看出這圖紙里蘊含的邏輯和比例是何等嚴謹!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學(xué)生能畫出來的東西!
這分明是一份……一份真正的工業(yè)設(shè)計藍圖!
終于,凌天停下了筆。
他長出了一口氣,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好了?!?/p>
他將草紙遞給趙剛。
趙剛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像是捧著什么絕世珍寶。
李云龍立刻把大腦袋湊了過去。
“這是啥玩意兒?畫得跟個大瓦罐似的?!?/p>
圖紙上,是一個看起來像陶罐,但結(jié)構(gòu)復(fù)雜得多的爐子。旁邊還有另一個更復(fù)雜的玩意兒,上面有搖把,有卡槽,像個怪物。
“這個,”凌天指了指那個“大瓦罐”,“叫坩堝煉鋼爐。”
“這個,”他又指了指那個“怪物”,“叫手搖式簡易車床?!?/p>
“坩堝?車床?”李云龍嘴里念叨著這兩個陌生的詞,一臉茫然。
“團長,你只需要知道,只要有了這兩樣?xùn)|西,我們就能自己煉出比漢陽造槍管還要好的鋼材,還能自己加工出合格的槍管!”
凌天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
轟!
李云龍的腦子嗡的一聲。
自己煉鋼?
自己造槍管?
他一把搶過趙剛手里的圖紙,那雙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恨不得把圖紙上每一根線條都刻進腦子里。
“就憑這個泥罐子?就能煉出鋼來?”
“對?!绷杼禳c頭,“只要有足夠的溫度和合適的配料。”
他看著李云龍,開始分配任務(wù)。
“這個計劃,我一個人不行,需要團長和政委的全力支持?!?/p>
“說!要俺老李干啥!”李云龍把胸脯拍得山響。
凌天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我要三樣?xùn)|西?!?/p>
“第一,鐵。我不要戰(zhàn)士們的鐵鍋,我要上好的鋼材。小鬼子的鐵軌,就是最好的原料?!?/p>
“第二,煤。不是咱們燒火的煤,是能煉焦的焦煤,越多越好?!?/p>
“第三,耐火土。能燒磚燒瓦的那種黏土。”
李云龍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搞鐵軌?扒鐵路?
他娘的,這個咱在行啊!
“沒問題!”李云龍一拍大腿,“扒鐵路的事兒,交給老子!別說鐵軌,老子連火車頭都給你卸回來!”
凌天笑了笑,又轉(zhuǎn)向趙剛。
“政委,你的任務(wù)也同樣重要。”
“我需要人。第一,要全根據(jù)地最可靠,手藝最好的鐵匠和木匠。第二,我需要幾十個年輕、識字、肯學(xué)、腦子靈活的戰(zhàn)士,他們將是未來兵工廠的火種。”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和隱蔽的地方作為廠址。最好是靠著山,有水源,還要易守難攻。”
趙剛扶了扶眼鏡,鄭重地點頭。
“凌同志,你放心。選址和審查,是我的老本行。三天之內(nèi),我保證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p>
任務(wù)分配完畢。
一個大腦,兩個強有力的臂膀。
獨立團的“火種計劃”,就在這個昏暗的窯洞里,隨著那張畫著“大瓦罐”的草圖,正式拉開了序幕。
李云龍是個急性子,領(lǐng)了任務(wù),當(dāng)天就點了張大彪的一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搞生產(chǎn)資料”去了。
整個獨立團的后方,都因為這個“火種計劃”而悄然運轉(zhuǎn)起來。
三天后。
趙剛帶著一臉的喜色,找到了還在養(yǎng)傷的凌天。
“凌廠長,地方找到了!”
他攤開一張簡易的地圖。
“你看這里,在咱們根據(jù)地后山十幾里外,有一個叫‘葫蘆谷’的地方。三面環(huán)山,只有一個狹窄的出口,谷里有條小溪,非常隱蔽?!?/p>
“我去看過了,是塊寶地!而且,你要的人,我也給你請來了!”
說著,趙剛朝窯洞外喊了一聲。
“王師傅,您請進?!?/p>
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手上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老漢,跟著趙剛走了進來。
老漢約莫五十多歲,眼神清亮,腰板挺得筆直,身上帶著一股常年跟鋼鐵和火焰打交道的匠人氣息。
“凌廠下,我給你介紹一下?!壁w剛熱情地說道,“這位是王承柱王師傅,咱們整個根據(jù)地手藝最好的老鐵匠,打的鋤頭鐮刀,十里八鄉(xiāng)都搶著要?!?/p>
“王師傅。”凌天掙扎著想坐起來。
“哎,小同志,你快躺好,有傷呢!”王承柱連忙上前按住他,聲音洪亮,手掌粗糙卻溫暖。
“政委都跟我說了,說你是個有大學(xué)問的先生,要帶咱們自己造槍炮。”
王承柱的臉上帶著淳樸的敬佩和好奇。
“這是凌廠長親手畫的圖紙,王師傅,您給掌掌眼。”趙剛將那張已經(jīng)被摩挲得有些卷邊的草紙,鄭重地遞了過去。
王承柱小心地接過圖紙,湊到油燈下,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窯洞里很安靜。
李云龍還沒回來,趙剛和凌天都帶著一絲期待,看著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
他們需要王承柱這樣的專業(yè)人士,將圖紙變成現(xiàn)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王承柱臉上的表情,卻從一開始的敬佩和好奇,慢慢變成了疑惑。
他一會兒看看圖,一會兒又皺起眉頭,嘴里還念念有詞。
最后,他抬起頭,將圖紙還給趙剛,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奇怪。
“政委,”王承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恕我老漢說句直話?!?/p>
“王師傅,但說無妨?!壁w剛微笑道。
王承柱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擔(dān)架上的凌天,眼神里滿是費解。
他嘆了口氣,對著趙剛,斬釘截鐵地說道:
“政委,這不行?!?/p>
“我老漢打了一輩子鐵,跟爐子火星打了一輩子交道,就沒聽說過,也沒見過這種泥糊的爐子能煉出鋼來?!?/p>
“這上面畫的,簡直是瞎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