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再說話，安靜地吃完那碗湯和骨頭。
放下碗筷。
“我吃飽了，回屋休息?！?我站起身。
“哎，好，快去躺著！” 我媽連忙說。
回到我那狹小的陽臺隔間。
關上門。
隔絕了外面那虛假的暖意。
我坐到書桌前，打開了那臺嗡嗡作響的老舊筆記本電腦。
屏幕的光映在臉上，一片冷白。
登錄網銀。
查詢余額。
可憐的數字，甚至不夠支付下個月的房租。
點開各個借貸平臺的APP。
紅色的逾期提醒，刺得眼睛生疼。
催收短信塞滿了收件箱，言辭從提醒逐漸變得嚴厲。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冰冷的數字和威脅的字句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恐懼。
沒有焦慮。
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死水之下，是即將噴發(fā)的熔巖。
我關掉所有頁面。
點開一個加密的文件夾。
里面只有一個文檔：《遺書》。
這是我一年前，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站在公司天臺邊緣時，顫抖著寫下的。
充滿了絕望、自責和對家人的歉意，請求他們原諒我的“無能”，囑咐他們照顧好自己。
現在看來，每一個字都那么可笑，那么諷刺。
我選中整個文檔。
按下刪除鍵。
空白的文檔頁面，像一片等待書寫的雪原。
我敲下鍵盤。
標題：《債務清單及處理說明》
內容：
債權人：XX銀行信用卡?？ㄌ枺篨XXXXXXX。欠款金額：78,564.32元。最后一次還款日期：X年X月X日。
債權人：XX網絡借貸平臺。借款合同號：XXXXXX。欠款本金及利息合計：125,300.00元。逾期天數：XX天。
債權人：XX小額貸款公司。借據號：XXXX。欠款金額：65,000.00元。已產生罰息：XXXX元。
……
合計債務：叁拾壹萬貳仟捌佰陸拾肆元叁角貳分（￥312,864.32）。
備注：上述債務，均系本人童愿（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名下產生。其中，第2項、第3項、第5項借款，實際資金使用者為童薇薇（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童磊（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相關轉賬記錄、聊天記錄、借款用途憑證已另行保存。
處理說明：
本人目前無工作，無收入來源，無償還能力。
根據相關法律規(guī)定，若本人死亡，上述債務將由本人遺產繼承人（母親XXX，妹妹童薇薇，弟弟童磊）在繼承遺產范圍內承擔清償責任。若遺產不足以清償，超出部分繼承人無義務償還。
本人名下無房產、無車輛、無存款，唯一遺產為個人生活用品（估值約1000元）。
故，請各債權人依法向本人遺產繼承人主張權利。
文檔末尾，我附上了我媽、童薇薇、童磊的姓名和身份證號（這些信息我替他們辦各種事時都留存了）。
敲下最后一個句號。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這份“遺書”，不再是絕望的告別。
而是一份冰冷的戰(zhàn)書。
一份指向明確的“遺產”清單。
一份送給那三個盼我死的人，最“貼心”的禮物。
保存。加密。上傳云端。設置定時發(fā)送（時間：若我超過7天未登錄取消，則自動發(fā)送至我所有聯(lián)系郵箱及幾個主要債權人郵箱）。
做完這一切，我合上電腦。
房間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城市渾濁的光。
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上模糊的陰影。
心，從未如此平靜。
清算日，開始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家里的“幽靈”。
按時“吃飯”——雖然吃得很少。
大部分時間“臥床休息”。
偶爾在客廳“坐坐”，也是沉默地看著窗外。
他們似乎很滿意我的“安靜”和“配合”。
童薇薇開始頻繁出門，穿著新裙子，噴著香水，大概是覺得我這個“包袱”快卸下了，心情愉悅地開始物色新的飯票。
童磊更是肆無忌憚地通宵打游戲，鍵盤敲得噼啪響，贏了就狂吼，輸了就罵娘。
我媽則恢復了常態(tài)，開始嘮叨童薇薇花錢大手大腳，童磊沉迷游戲不務正業(yè)，但嘮叨里少了以往那種讓我“管管”他們的壓力，仿佛我這個“長女”已經提前退位了。
他們偶爾會“關心”我一下。
“姐，今天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童薇薇）
“姐，想不想吃水果？我…讓媽去買？”（童磊）
“小愿，藥按時吃了嗎？”（我媽）
語氣敷衍，眼神飄忽。
像是在例行公事地確認一件物品是否還在保質期內。
我通常只回一個字：“嗯。” 或者搖搖頭。
他們便如釋重負，迅速轉移話題或離開。
我的沉默，在他們看來，是虛弱，是認命。
是我終于“懂事”地走向他們?yōu)槲翌A設的終點。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積蓄力量。
身體的力量，還有…別的力量。
一天傍晚，我媽在廚房炒菜，油煙機嗡嗡響。
童磊在客廳戴著耳機激戰(zhàn)正酣，嘴里不停地噴著垃圾話。
童薇薇還沒回來。
我悄無聲息地走出我的小隔間，來到客廳。
童磊背對著我，完全沉浸在游戲世界里。
我走到沙發(fā)后面。
他手機就隨意地扔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屏幕還亮著，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
置頂的是一個備注為“債主-強哥”的人。
最新一條消息是強哥發(fā)來的：
“磊子，最后三天！三萬塊！一分不能少！再特么拖，別怪哥帶人去你家找你媽和你姐‘聊聊’！后果你知道！”
發(fā)送時間是十分鐘前。
童磊還沒回復，估計是沒顧上看。
我的目光掃過那刺眼的文字，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像沒看見一樣，平靜地移開視線。
目光落在沙發(fā)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舊帆布包上。
那是童薇薇的，她平時用來裝些雜物的。
我走過去，動作自然地拿起那個帆布包，假裝在找東西。
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下。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小小的卡片。
我捏住它，迅速抽出來，攥在手心。
然后把帆布包放回原處。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
童磊還在對著麥克風狂吼：“上啊！傻逼輔助！控他！控他！”
我攥著那張小小的卡片，像攥著一塊冰，又像攥著一團火，轉身平靜地走回我的小隔間。
關上門。
攤開手心。
那是一張銀行卡。
很舊了，卡面磨損嚴重。
卡背面，用透明膠歪歪扭扭地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一串數字：920813。
童薇薇的生日。
92年8月13日。
這張卡，我知道。
是我媽偷偷存“棺材本”的卡。
很多年前，她神神秘秘地跟我說過，存了點錢，密碼是薇薇生日，誰都不告訴，留著以后應急或者…給她自己辦后事用。
她以為我忘了。
或者，她以為我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張卡。
我拿著這張冰冷的卡片，看著那串熟悉的生日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