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路燈下，像三只焦躁不安的困獸。
我媽，童薇薇，童磊。
我媽不停地搓著手，伸著脖子往店里張望，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慮和疲憊。
童薇薇抱著胳膊，一臉不耐煩，高跟鞋煩躁地在地上點著，昂貴的裙子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廉價。她不時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又抬頭看看緊閉的店門，嘴里似乎在罵著什么。
童磊則像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衣服皺巴巴的，顯然這幾天過得也很“精彩”。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我微微皺眉。
林菲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帶著幸災(zāi)樂禍：“厲害吧？你那個好妹妹，本事不小，居然托了好幾層關(guān)系，打聽到你在我這兒。在我朋友圈扒拉了好幾天，才找到一張帶店名的照片。蹲點兩天了，今晚終于被我‘好心’的店員‘不小心’透露了你還在店里。”
原來如此。
童薇薇為了找到我，還真是“煞費苦心”。
“要下去嗎？” 林菲問，眼神里閃著躍躍欲試的光，“我陪你？姐很久沒活動筋骨了！”
我搖搖頭。
看著玻璃外那三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看著他們臉上交織的焦慮、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是因為催債的真的上門了嗎？
還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這個“保險絲”突然斷了，他們直接被架在了債務(wù)的火堆上？
“不用。” 我收回目光，聲音平靜，“晾著?！?/p>
“啊？” 林菲有點失望，“多好的打臉機會??！”
“還不是時候?！?我轉(zhuǎn)身走回操作臺，重新拿起那盆抹茶糊，“我的麻薯還沒成功?！?/p>
林菲看看我，又看看樓下那三個望眼欲穿的身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行！有你的！夠狠！我喜歡！” 她拍拍我的肩，“那你繼續(xù)跟你的抹茶死磕，我下去…嗯…鎖個門？”
她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腳步輕快地下了樓。
我站在操作臺前，沒有立刻動作。
樓下隱約傳來一些聲音。
童薇薇尖利的嗓音：“…我們找童愿！她是不是在里面？讓她出來！”
林菲懶洋洋的聲音：“找誰？不認識。打烊了，請回吧?！?/p>
“你撒謊！有人看見她在這里！她是我姐！我們有急事找她！” 童磊的聲音帶著急切。
“哦？姐姐弟弟??？” 林菲的聲音充滿了夸張的驚訝，“那她電話怎么打不通??？是不是…不想見你們?。俊?/p>
“你！” 童薇薇氣結(jié)。
我媽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這位老板…行行好…我們真有急事…人命關(guān)天啊…你就讓小愿出來見見我們吧…”
“人命關(guān)天？” 林菲的聲音冷了下來，“那你們該打120或者110啊。找我一個賣蛋糕的干嘛？我又不是菩薩?！?/p>
“你…你怎么說話呢！” 童磊似乎想發(fā)火。
“我怎么說話？” 林菲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潑辣勁兒，“大晚上堵我店門口，影響我休息，還說我不會說話？再不走我報警了?。「婺銈凃}擾！”
一陣短暫的沉默。
夾雜著童薇薇壓抑的怒罵和童磊的勸阻。
“行…行！我們走！” 童薇薇的聲音充滿了怨毒，“童愿！你有種！躲著是吧？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時候！你欠的錢，休想賴掉！我們等著！”
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伴隨著罵罵咧咧，漸漸遠去。
樓下恢復了安靜。
林菲哼著歌上來了，一臉神清氣爽：“搞定！戰(zhàn)斗力太渣！沒勁！”
我攪動著盆里的抹茶糊，沒說話。
剛才樓下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落在我耳朵里。
人命關(guān)天？
是啊。
對他們來說，被催債的逼上門，可不就是“人命關(guān)天”嗎？
可惜，這“人命”，與我無關(guān)了。
我舀起一點抹茶糊，嘗了嘗。
味道…還是不對。
太澀了。
我皺皺眉，倒了，重新開始稱量抹茶粉。
失敗。
再來。
又失敗。
再來一次。
當我終于調(diào)出那份色澤翠綠、口感細膩順滑、帶著恰到好處微苦回甘的抹茶餡時，窗外已經(jīng)透出了蒙蒙的灰白色。
天快亮了。
我疲憊地靠在操作臺上，看著那一小盆成功的翠綠。
舌尖還殘留著那抹清苦后的回甘。
像極了我此刻的人生。
苦嗎？
苦透了。
但回甘，已經(jīng)隱隱可嘗。
“愿醒”小店，在我和林菲緊鑼密鼓地籌備下，終于在一個周五的傍晚，低調(diào)開張了。
沒有花籃，沒有鞭炮，甚至沒有正式掛牌。
只是在“甜覓”蛋糕店靠近人行道的一側(cè)，開了一個小小的外賣窗口。窗口上方，掛了一個簡潔的原木色燈牌，上面是林菲親手寫的兩個娟秀的字：愿醒。
窗口很小，只能容一個人操作。
里面擺放著幾個透明的展示柜，暖黃的燈光打在里面。
第一天的產(chǎn)品很簡單：
原味泡芙（動物奶油餡）：5元/個
抹茶麻薯（Q彈外皮+特調(diào)抹茶餡）：6元/個
迷你水果撻（時令水果+卡仕達醬）：8元/個
還有一款林菲強烈要求加上的“甜覓”招牌閃電泡芙的迷你版：10元/根。
價格不高，樣子小巧精致，在暖黃的燈光下，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和香甜氣息。
開張的時間，特意選在了大學晚課結(jié)束，學生們涌出校門覓食的黃金時段。
我和阿玲（林菲把她正式派給我了）穿著干凈整潔的圍裙，戴著帽子和口罩，站在窗口后。
說不緊張是假的。
尤其是看著外面人流如織，卻鮮少有人駐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別慌，” 阿玲小聲安慰我，她比我小兩歲，但已經(jīng)在“甜覓”干了兩年，很有經(jīng)驗，“酒香也怕巷子深，得吆喝！”
她深吸一口氣，清脆地喊起來：“新鮮出爐的小甜點！泡芙麻薯水果撻！好吃不貴！小姐姐來嘗嘗嗎？”
她的聲音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幾個結(jié)伴路過的女生被吸引，好奇地湊了過來。
“咦？新開的？”
“泡芙看著不錯誒！”
“這個麻薯綠綠的好可愛！抹茶的嗎？”
“多少錢？”
阿玲立刻熱情地介紹起來。
我則負責麻利地夾取、裝袋、收錢。
動作還有些生疏，但好在東西不多。
第一單成交了！
兩個女生買了泡芙和麻薯，當場就站在路邊吃起來。
“唔！這個奶油好香！一點都不膩！”
“麻薯好好吃！抹茶味好正！不是很甜！”
“真的誒！下次試試水果撻！”
她們驚喜的對話，就是最好的廣告。
很快，又有幾個學生被吸引過來。
“給我來個抹茶麻薯！”
“我要兩個泡芙，一個水果撻！”
“閃電泡芙迷你版？來一根嘗嘗！”
小小的窗口前，漸漸排起了小隊。
我和阿玲忙得不可開交。
裝袋，收錢，補充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