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打斷我。
她的表情,從最初的震驚、憤怒,到后來的難以置信,再到最后,只剩下冰冷的沉寂。
當我講完,休息室里一片安靜。
只有墻上掛鐘滴答的聲音。
良久。
林菲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
“操!” 她低低地罵了一句,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的怒火,“真他媽開了眼了!童愿,你…你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這種吸血鬼,你早該一腳踹開了!”
我沒有辯解。
“現(xiàn)在呢?打算怎么辦?” 林菲身體前傾,眼神銳利,“真等著‘被繼承’?還是想拉著我?guī)湍闾羁??我告訴你,填坑沒門!幫你踹人,我第一個上!”
我搖搖頭。
放下手里的可可杯。
杯子已經(jīng)不那么燙了。
“菲菲,我找你,不是借錢,也不是讓你幫我打架?!?我看著她的眼睛,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我想跟你合作?!?/p>
“合作?” 林菲挑挑眉。
“嗯。” 我點頭,“我查過資料,也觀察過。你這店生意很好,但主打的是手工創(chuàng)意蛋糕和下午茶,客單價高,但走量受限于人工和店面空間。大學(xué)城這邊學(xué)生多,平價、方便、好吃的小甜點,其實有很大市場,特別是晚上下課和夜宵時段,很多人想買點甜的當零嘴,但選擇不多?!?/p>
林菲沒說話,但眼神里的銳利變成了認真。
我繼續(xù)說下去:“我想做這個。做那種可以拿在手里邊走邊吃、單價不高、但味道好、樣子也好看的小甜點。泡芙、麻薯、手指蛋糕、迷你水果撻…原料成本可以控制,前期投入不大,只需要一個小的操作間,甚至…可以借用你后廚晚上閑置的時間。”
我停頓了一下,看著林菲:“我出方案,出技術(shù)學(xué)習(xí),負責(zé)制作和初期銷售。你提供場地、部分基礎(chǔ)原料渠道,還有…你的招牌。利潤,我們?nèi)叻?。你七,我三。等我攢夠錢,再獨立出去?!?/p>
我一口氣說完,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有點快。
這是我“靜養(yǎng)”這些天,在無數(shù)個深夜里查資料、計算、推演出來的唯一生路。
林菲看著我,沒有說話。
她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敲著。
眼神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休息室里安靜得能聽到我的心跳聲。
就在我?guī)缀跻詾樗芙^的時候。
林菲突然笑了。
不是剛才那種帶著怒氣的冷笑。
而是一種看到新奇事物、帶著點興奮和贊賞的笑。
“童愿,” 她身體坐直,眼睛發(fā)亮,“你他媽終于開竅了!憋了這么多年,就憋出這么個玩意兒?行??!有點東西!”
她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干了!”
我懸著的心,咚地一聲落了回去。
“不過,” 林菲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狡黠,“三七?你打發(fā)叫花子呢?五五!場地設(shè)備算我入股!原料渠道共享!但前提是——”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到我面前:“第一,你他媽必須給我把身體養(yǎng)好!別還沒開始干就先趴窩了!第二,從今天起,跟那一家子吸血鬼劃清界限!再敢心軟,我第一個抽你!第三…”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兇狠起來:“那三十多萬的債,給我挺直腰桿扛住了!不準認慫!聽見沒?”
五五…
我看著她,看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信任和支撐。
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用力地點點頭:“聽見了。”
“好!” 林菲站起身,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吃完就跟我去后面看看地方!晚上就開始琢磨你的‘小零嘴’!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愿醒’!怎么樣?”
愿醒。
童愿,醒來。
我跟著她站起來。
“好?!?/p>
走出休息室,重新聞到那香甜溫暖的烘焙氣息。
外面陽光正好。
下午四點五十分。
我的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起來。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我拿出手機。
屏幕上跳動著“童薇薇”的名字。
像一只急躁的、吸血的蚊子。
我平靜地看了一眼。
拇指滑動。
掛斷。
然后,將這個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動作干脆利落。
“誰啊?催命的?” 林菲端著一盤剛烤出來的曲奇走過來,隨口問。
“嗯?!?我拿起一塊還溫?zé)岬那?,咬了一口,濃郁的黃油香在嘴里化開,“不用管了?!?/p>
味道真好。
比那個家里的雞骨頭湯,好太多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徹底從那個“家”消失了。
手機關(guān)機,換了新的號碼,只告訴了林菲。
白天,我在“甜覓”后面那個小小的、原本用來堆雜物的小隔間里忙碌。
林菲說話算話,找人簡單收拾了一下,通了水電,安了個二手的小型烤箱、一個操作臺和一個冰柜,就成了我的“愿醒”工作室。
地方很小,轉(zhuǎn)身都困難。
但我很滿足。
這里只有面粉、奶油、水果的香氣,沒有算計和詛咒。
林菲把她積累的原料供應(yīng)商資源毫無保留地給了我,還把她店里一個做事麻利又細心的幫工小妹阿玲暫時借調(diào)給我打下手。
我從最基礎(chǔ)的開始學(xué)。
烤泡芙皮,煮卡仕達醬,擠奶油,裝飾水果…
失敗是家常便飯。
烤糊的泡芙,塌陷的蛋糕,甜得齁死人的醬…
阿玲看著都心疼原料。
林菲卻大手一揮:“怕什么!練!算我的!就當交學(xué)費了!”
她甚至?xí)诖蜢群?,叼著根棒棒糖,溜達進我的小作坊,拿起我失敗的“作品”咬一口,然后皺著眉頭吐掉:“呸!童愿你想謀殺啊!糖不要錢啊!”
但罵歸罵,她會蹲下來,指著我的操作步驟,一點一點告訴我哪里出了問題。
她的經(jīng)驗,像金子一樣寶貴。
我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
白天在“甜覓”幫忙(林菲堅持要我熟悉店面運營和客戶),晚上就在小作坊里一遍遍地練習(xí)。
累了就在小沙發(fā)上蜷一會兒。
餓了就吃自己做的試驗品。
日子忙碌、疲憊,但無比充實。
身體反而在這樣高強度的運轉(zhuǎn)中,一點點恢復(fù)過來。
蒼白的臉上有了點血色,眼神也不再是死氣沉沉的空洞。
這天晚上,我又一次嘗試新琢磨的抹茶麻薯餡。
抹茶粉的比例總掌握不好,不是太苦就是太甜。
正在跟一盆黏糊糊的綠色“不明物體”較勁。
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一條縫。
林菲探進腦袋,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看好戲的表情。
“喂,童愿?!?/p>
“嗯?” 我沒抬頭,專注地盯著我的抹茶糊。
“樓下,” 林菲的聲音里憋著笑,“有‘客人’找你?!?/p>
客人?
我愣了一下,抬起頭。
誰會來這里找我?除了林菲,沒人知道我這個據(jù)點。
林菲側(cè)開身,朝樓下努了努嘴。
我放下手里的盆,走到休息室門口,順著她指的方向,透過門縫看向樓下店面。
已經(jīng)快晚上十點了,“甜覓”早已打烊,只留了幾盞氛圍燈。
隔著落地玻璃,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站著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