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樓被查封了。
以鴇母和那個斷手打手為首的一干人等,被沈硯帶來的暗衛(wèi)利索地捆成了粽子。那幾本至關重要的假賬本和還沒來得及轉移的五千兩官銀也被起獲,成了鐵證。
沈硯站在一片狼藉的庫房里,指揮若定,清雋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
“把人都押去大理寺,嚴加看管。賬冊和贓銀,連同那個隆昌商行的周老板,一并移交?!彼曇舫练€(wěn),條理清晰,“告訴張大人,此案涉及地方虛報、官商勾結、偽造公文、構陷朝廷命官,請他從速嚴查,本官會親自向陛下稟明?!?/p>
“是!大人!”手下領命而去。
直到最后一個人被押走,庫房里只剩下我和沈硯。
緊繃的氣氛稍稍松懈。
沈硯緩緩轉過身,目光精準地落在我藏身的綢緞堆。
“出來?!?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扒拉開蓋在頭上的綢緞,灰頭土臉、手腳并用地爬了出來,像個做錯事被家長抓包的小孩,垂著頭站在他面前,不敢看他。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臨。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完了,這次是真的在劫難逃了。私闖青樓、擅動證物、不聽上官命令…哪一條都夠我喝一壺的。
“那個沈大人…” 我試圖打破沉默,聲音干澀,“我…”
“趙安樂?!鄙虺幋驍辔?,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你是不是覺得,仗著郡主的身份,就可以為所欲為,把本官的話當耳旁風?”
“我沒有!”我猛地抬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急切地辯解,“我只是…只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關于江州水災款和那個隆昌商行!我覺得攬月樓有問題,才想來找證據(jù)!我沒想到會這么危險”
“沒想到?”沈硯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氣壓驟降,“上次在巷口,本官是如何警告你的?朝堂傾軋,暗流洶涌,豈是你一個不知深淺的閨閣女子能隨意摻和的?今日若非本官及時趕到,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
他離得很近,那股清冽的松墨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怒意將我籠罩。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后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這個認知讓我心頭莫名一顫。
“我…我知道錯了…” 我低下頭,這次是真心的。剛才那打手撲過來的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里了。
“知道錯了?”沈硯冷哼一聲,語氣依舊嚴厲,“本官看你,是記吃不記打!”
我:“……” 好吧,無法反駁。
“回去。”他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閉門思過三日。沒有本官允許,不得踏出府門一步。戶部,你也不必來了?!?/p>
“???”我一聽急了,不能來戶部?那我的溫泉莊子和點心豈不是徹底泡湯了?“沈大人!我保證…”
“再多說一個字,”沈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就思過半月?!?/p>
我瞬間閉嘴,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他似乎被我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別開臉,語氣生硬地補充了一句:“…案子結了,自會告知你結果?!?/p>
這…這算是…安撫?
我還沒來得及琢磨他話里的意思,他已經(jīng)轉身朝外走去?!案??!?/p>
我蔫頭耷腦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攬月樓混亂的后院。門口,他那輛低調(diào)的青布小馬車靜靜等著。
“上車。”他言簡意賅。
我認命地爬上去。車廂里,氣氛比來時更加凝滯。沈硯閉著眼靠在車壁上,眉頭微蹙,似乎很疲憊,臉色也有些蒼白。
我偷偷打量他。月光透過車簾縫隙灑在他臉上,勾勒出精致的輪廓。長長的睫毛覆下,在眼瞼投下淡淡的陰影。薄唇緊抿,下頜線依舊繃著,但那份凌厲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些,只剩下深深的倦怠。
他今天,一定也很緊張吧?既要部署抓人,又要分心救我…
“看什么?”他忽然開口,眼睛依舊閉著。
我嚇得一縮:“沒…沒什么!” 趕緊低頭玩自己的手指。
沉默再次蔓延,但這次,似乎沒那么壓抑了。
馬車行駛在寂靜的街道上。過了好一會兒,沈硯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以后…”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遇到這種事,先告訴我。”
我一愣,驚訝地看向他。他依舊閉著眼,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告訴我?告訴他?這個拒婚還嫌我吃太多的鐵公雞?
“告訴你有什么用”我小聲嘟囔,“你又不會幫我”
“至少,”他終于睜開眼,目光沉沉地看向我,帶著一種我看不懂的認真,“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撬青樓庫房的鎖?!?/p>
我:“……”
臉瞬間爆紅!他果然看到我撬鎖了!丟人丟大了!
“我…我那叫技術性開鎖!”我強詞奪理。
沈硯沒再反駁,只是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平直。他重新閉上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嗯,技術有待提高?!?/p>
我:“……”
這個沈硯!他絕對是在嘲笑我!可惡!
但奇怪的是,被他這么一“嘲笑”,我心里那點后怕和委屈,反而消散了不少。看著他在月光下顯得柔和了幾分的睡顏,一個荒謬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他讓我以后告訴他是不是,有那么一點點關心我?
這個想法讓我心跳再次加速,趕緊甩甩頭,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去。一定是今晚刺激太大,腦子壞掉了!對!一定是!
馬車在郡主府后門停下。
“下車。”沈硯睜開眼,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我磨磨蹭蹭地挪下車,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了句:“那個今晚謝謝你啊,沈大人?!?/p>
沈硯坐在車里,隔著半卷的車簾,月光照亮他半張俊臉。他看著我,眼神深邃,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閉門思過,不許亂跑?!彼俅螐娬{(diào),語氣卻似乎沒那么冷了。
“知道了”我蔫蔫地應道。
馬車緩緩駛離,消失在夜色中。
我站在后門口,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自己還有些發(fā)燙的臉頰,又想起他最后那聲低沉的“嗯”,心里亂糟糟的。
沈硯…你這個人,怎么跟你的賬本一樣,讓人看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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