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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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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混雜著濃重的鐵銹味,那是她自己血液的氣息。

蘇安然最后的意識,是擋風(fēng)玻璃蛛網(wǎng)般炸裂的脆響,安全氣囊沉悶的撞擊,以及身體被巨大慣性狠狠拋離座椅的失控感。世界在尖銳的剎車聲和劇烈的碰撞中扭曲、旋轉(zhuǎn),最終陷入一片黏稠的黑暗。沒有走馬燈,沒有所謂的靈魂出竅,只有無盡的墜落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冷……”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呻吟,從一具蜷縮在破敗神像后的瘦小軀體里溢出。那不是蘇安然熟悉的、屬于一個二十八歲都市白領(lǐng)的清亮聲線,而是屬于一個幼童的、帶著高燒沙啞和瀕死氣若游絲的嗚咽。

蘇安然猛地睜開眼。

入目的不是醫(yī)院慘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車禍現(xiàn)場扭曲的車架。是幾片漏風(fēng)的、搖搖欲墜的腐朽木板,勉強(qiáng)搭成一個遮不住風(fēng)雪的屋頂。刺骨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沫,從墻體的破洞、從頭頂?shù)目p隙里,肆無忌憚地灌進(jìn)來??諝饫飶浡鴫m土、霉?fàn)€稻草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荒廢之地的死寂氣味。

她動了動,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散了重組,每一寸肌肉都叫囂著酸痛和無力。更可怕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幾乎要凍結(jié)她的血液和思維。她試圖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小得不可思議,裹在一件單薄、骯臟、散發(fā)著餿臭味的粗布襖子里,手腳凍得發(fā)紫,幾乎沒有知覺。

這不是她的身體!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低頭,看到一雙凍得紅腫、布滿凍瘡的小手,屬于一個最多不過四五歲的孩子。記憶的碎片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她混亂的大腦——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

寒冬,破廟,爭吵。

“養(yǎng)不起!就是個賠錢貨!”

“丟遠(yuǎn)點(diǎn)!讓她自生自滅!”

一雙粗糙的大手,帶著濃重的汗味和劣質(zhì)煙草的氣息,像丟垃圾一樣,把她狠狠摜在冰冷的、積滿灰塵的地上。她似乎發(fā)著高燒,意識模糊,只記得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和另一個女人壓抑的啜泣,還有……那決絕離去的腳步聲,消失在呼嘯的風(fēng)雪里。

蘇安然,不,現(xiàn)在她是誰?這具身體殘存的、微弱的意識告訴她,她叫……沈安然?一個被親生父母遺棄在荒山破廟里的五歲女童。

“嘶……”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伴隨著喉嚨火燒火燎的干痛和胸腔里拉風(fēng)箱般的喘息。她在發(fā)燒,而且燒得很厲害。寒冷和高熱像兩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和這具幼小的身軀。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胃部空空如也,甚至傳來痙攣般的抽痛。

她艱難地轉(zhuǎn)動著沉重的腦袋,打量著這個“新世界”的起點(diǎn)。破敗的廟宇,神像早已斑駁褪色,結(jié)滿了蛛網(wǎng),半邊身子都塌陷了。地上鋪著潮濕發(fā)黑的稻草,角落里堆著些不知名的垃圾。外面,風(fēng)雪似乎更大了,嗚咽的風(fēng)聲像鬼哭,拍打著殘破的門窗,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哐當(dāng)”聲。

絕望,如同這無邊的風(fēng)雪,瞬間淹沒了她。

車禍沒死成,卻穿成了一個被遺棄在冰天雪地里、發(fā)著高燒、隨時可能凍餓而死的五歲女童?這算什么?地獄難度的開局嗎?

不!不能死!蘇安然骨子里的那股倔強(qiáng)和求生欲猛地燃燒起來。她經(jīng)歷過現(xiàn)代社會的競爭和壓力,早已磨礪出堅(jiān)韌的心性。她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個冰冷的破廟里!她得活下去!

她嘗試著調(diào)動這具身體殘存的力量。手腳凍得麻木,幾乎不聽使喚。她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像一條擱淺的魚,在冰冷的、沾滿灰塵的地面上蠕動。目標(biāo)是墻角那堆看起來稍微厚實(shí)一點(diǎn)的稻草堆,至少能擋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

短短幾米的距離,對她而言卻像橫跨了千山萬水。每一次移動都耗盡她殘存的力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如同刀割,高燒帶來的眩暈感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汗水(或者是因?yàn)楦邿趄v出的虛汗?)浸濕了額發(fā),黏在滾燙的皮膚上,難受至極。

終于,她蹭到了稻草堆旁。她用凍僵的小手,胡亂地扒拉著,試圖把更多的稻草蓋在自己身上。動作笨拙而緩慢,手指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粗糙的稻草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刺痛,但這點(diǎn)微薄的覆蓋物,似乎真的隔絕了一絲絲刺骨的寒風(fēng),讓她稍微好受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盡管杯水車薪。

她蜷縮在稻草堆里,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瑟瑟發(fā)抖。意識在寒冷、高熱和饑餓的夾擊下,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清醒時,她強(qiáng)迫自己思考:

這是哪里?看建筑風(fēng)格和衣著,似乎是古代。具體朝代未知。

身體原主的信息?沈安然,五歲,被父母遺棄。原因?“賠錢貨”?家里窮?重男輕女?線索太少。

怎么活下去?當(dāng)務(wù)之急是保暖和退燒??蛇@里什么都沒有!食物?水?更是奢望。等死?絕不!

模糊時,前世的片段和今生的寒冷交織。溫暖的辦公室咖啡,繁華都市的霓虹燈,父母關(guān)切的臉龐……與眼前這破敗、寒冷、絕望的景象形成殘酷的對比。巨大的落差讓她心口悶痛,幾乎喘不過氣。冰冷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瞬間在臉頰上變得冰涼。

“不能哭……眼淚會凍住……會更冷……”她吸著鼻子,用盡力氣對自己說,聲音沙啞微弱得如同蚊蚋。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干裂的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蘇安然也好,沈安然也罷,這條命,不能就這么交代了!

時間在寒冷和煎熬中變得無比漫長。風(fēng)雪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廟里的溫度越來越低。沈安然感覺自己的體溫在升高,但手腳卻越來越冷,意識也開始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飄忽不定。她知道,這是失溫加高燒的征兆,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徹底陷入昏迷,然后……

就在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幾乎要放棄抵抗,沉入那片黑暗的冰湖時——

“吱呀——嘎——!”

一聲刺耳又沉重的摩擦聲,猛地撕裂了風(fēng)雪和死寂!

是那扇搖搖欲墜、用破木板勉強(qiáng)釘住的廟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推開了!

狂風(fēng)裹挾著大量雪沫,如同白色的巨獸,咆哮著沖進(jìn)破廟,瞬間吹熄了沈安然心中那點(diǎn)微弱的希望之火,帶來更深的寒意。她驚恐地、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過被雪水模糊的視線,朝著門口望去。

一個極其高大魁梧的身影,堵住了門口的光線,像一座沉默的黑塔矗立在風(fēng)雪中。那人披著一件厚重的、毛皮外翻的舊襖子,頭上戴著厚厚的皮帽,帽檐和肩頭都積了厚厚一層雪。他背上似乎背著什么東西,手里還提著一把……閃著寒光的獵叉?腰間掛著一串毛茸茸的、像是野兔或山雞的獵物。

風(fēng)雪太大,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而粗獷的輪廓。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野獸腥膻、汗水、煙草和冰冷風(fēng)雪的濃烈氣息撲面而來。

是山里的獵戶?還是……更可怕的人?遺棄她的人去而復(fù)返?或者是……山賊?

沈安然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甚至?xí)簳r壓過了寒冷和高燒。她下意識地把自己更深地縮進(jìn)稻草堆里,屏住呼吸,連顫抖都極力壓抑住,只露出一雙因?yàn)楦邿惓C髁?、此刻卻充滿了驚懼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不速之客。

那黑影站在門口,似乎在適應(yīng)廟內(nèi)昏暗的光線,也像是在抖落身上的積雪。他粗重地喘息著,白色的哈氣在寒冷的空氣中一團(tuán)團(tuán)散開。他沒有立刻進(jìn)來,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破廟里只剩下風(fēng)雪灌入的呼嘯聲和他沉重的呼吸聲。

幾秒鐘的死寂,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

終于,那高大的身影動了。他抬腿,沉重的、沾滿泥雪的皮靴踏進(jìn)了破廟的門檻,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嘎吱”的輕響。一步,兩步……他的目光在破敗的廟宇內(nèi)掃視,掠過倒塌的神像,掠過角落的垃圾堆……

然后,那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毫無征兆地,精準(zhǔn)地落在了沈安然藏身的稻草堆上!

四目相對!

沈安然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她看清了對方帽檐下那雙眼睛——不是預(yù)想中的兇殘或貪婪,而是一種深沉的、帶著歲月刻痕的疲憊,此刻卻充滿了驚愕和一種……難以置信的凝重。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仿佛能穿透稻草,看進(jìn)她驚恐的靈魂深處。

獵戶顯然也沒料到這破敗的、連乞丐都不會光顧的荒廟里,竟然還藏著一個活物,而且是一個看起來快要凍死的小孩子。他高大的身軀明顯頓了一下,眉頭緊緊皺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停下了腳步,沒有繼續(xù)靠近,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沉甸甸地審視著她,像是在評估一件棘手而危險的物品。

破廟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fēng)雪在門外肆虐的嗚咽,以及沈安然自己那無法抑制的、越來越響亮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急促而艱難的喘息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每一次呼氣都噴出滾燙的白霧,在這冰冷的空氣中格外刺眼。

獵戶的目光,從她燒得通紅、布滿冷汗的小臉,移到她凍得發(fā)紫、裸露在破襖子外的小手上,再落到她身下那薄薄一層、根本不足以御寒的濕冷稻草上。他臉上的肌肉似乎抽動了一下,那凝重的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似乎微微動搖了。

他會怎么做?轉(zhuǎn)身離開,任由她自生自滅?還是……?

沈安然連思考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意識在灼熱和冰冷的撕扯下?lián)u搖欲墜。她只能死死地盯著那雙眼睛,那是她在這絕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未知的浮木。

就在這時,獵戶動了。他沒有轉(zhuǎn)身,反而微微俯下他魁梧的身軀,朝著稻草堆的方向,試探性地、低沉地開了口,聲音沙啞粗糲,如同砂紙摩擦:

“你……”

一個“你”字剛出口,話音未落——

沈安然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終于耗盡。極度的恐懼、高燒的眩暈、冰冷的麻木、還有那排山倒海般襲來的黑暗,瞬間將她徹底吞噬。

眼前一黑,她像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失去了所有意識。

在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秒,她仿佛聽到了一聲模糊而遙遠(yuǎn)的、帶著濃重恨意的低語,像是烙印在身體原主靈魂深處的噩夢回響,穿越風(fēng)雪而來:

“賠錢貨!凍死你活該!”

風(fēng)雪,依舊在破廟外呼嘯盤旋。那高大獵戶的身影,沉默地立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著稻草堆里那毫無生氣的、小小的、如同被遺棄破布娃娃般的身影。

他,會救這個被詛咒的孩子嗎?。


更新時間:2025-08-15 23:1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