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硯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金色眼眸,瞬間凍結了。里面的情緒像是被按下了格式化鍵,只剩下一片純粹的、巨大的、無法理解的空白。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從挺直的脊背,到微微抬起的下頜,再到那只還托著“海鮮味”副珠的手,紋絲不動,如同一尊驟然失溫的玉雕。
他身后那九條炸開的大尾巴,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就那么硬邦邦地、極其不自然地僵在半空,蓬松的毛發(fā)保持著根根豎立的戰(zhàn)斗姿態(tài),尖端閃爍的流光都凝滯了,像是一幅被按了暫停鍵的、過于華麗的動態(tài)圖。
“論……文?” 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那清冽的調子徹底變了形,像是生銹的齒輪在艱難轉動,帶著一種被徹底打敗認知的、夢囈般的茫然。每一個音節(jié)都咬得極其緩慢、極其用力,仿佛在咀嚼什么完全無法理解的天外隕石?!胺踩?!你可知本座是誰?本座修行千載,法力通玄!本座是來報你祖上大恩的!不是來……”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極力壓制某種即將噴發(fā)的力量,那副努力維持威嚴卻瀕臨破功的樣子,莫名地……有點可憐?“……不是來做那等捉刀代筆、替人捉刀、為人捉刀代筆的齷齪勾當?shù)模 ?他大概實在找不到更貼切的現(xiàn)代詞匯,只能把“捉刀代筆”來回重復了好幾遍,咬牙切齒,金眸里重新燃起被嚴重侮辱的怒火。
“槍手”這個詞,看來是觸及這位千年狐仙大人的底線了。
“那……那……”我被他吼得縮了縮脖子,但眼睛還是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牢牢黏在他身后那片僵硬的、銀光閃閃的“障礙物”上??謶值某彼坪跬讼氯チ艘稽c點,另一種更強烈、更原始的、混合著好奇和某種無法言喻吸引力的沖動,如同小爪子一樣在心里撓啊撓。
“尾巴……”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聲音輕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眼神卻無比執(zhí)著地鎖定目標,“……能摸嗎?”
“……”
時間,空間,空氣里的塵埃,窗外城市的喧囂……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白硯那張千年寒玉雕琢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比月光還要慘白。那雙總是流轉著神秘金輝、時而威嚴時而憤怒的眼眸,此刻瞳孔猛地收縮到極致,變成兩點針尖般銳利、卻寫滿了驚駭?shù)慕鹈?,直勾勾地釘在我臉上。他整個人像是被一道無形的九天玄雷直挺挺劈中天靈蓋,從頭頂心一直僵到了腳后跟。
他身后那九條原本只是炸毛僵直的尾巴,此刻徹底失控!如同被投入滾燙油鍋的銀蛇,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扭動、抽打起來!蓬松的毛發(fā)根根倒豎,尖端細碎的流光因為劇烈的摩擦而爆發(fā)出刺目的、噼啪作響的電火花,銀白色的光影在昏暗的房間里亂閃亂舞,帶起一陣陣凌厲的風聲。幾條尾巴甚至互相撞在了一起,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
那片華麗張揚的“蒲公英田”,瞬間變成了一個瀕臨爆炸的、銀光亂閃的毛球風暴中心!視覺效果堪稱災難片現(xiàn)場。
“你!你!放肆!大膽!豈有此理!” 一連串帶著古韻、卻又因為極度震驚和羞憤而變調的斥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雖然他自己就有九條),毫無章法地從白硯那失了血色的薄唇里迸出來。他那只托著“海鮮味”副珠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珠子在他掌心危險地滾動著,好幾次差點脫手。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徒勞地想去護住身后那片失控的“風暴區(qū)”,動作笨拙又慌亂,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睥睨凡塵的仙君風范?
他那張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此刻紅一陣白一陣,額角甚至隱隱有青筋跳動。金色的眼眸里翻涌著滔天巨浪——驚怒、羞憤、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絲……千年道行也壓不住的、近乎崩潰的慌亂?仿佛他堅守了千年的某種神圣不可侵犯的壁壘,在我這輕飄飄(在他聽來簡直是驚世駭俗)的一句請求下,轟然倒塌,碎了一地。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炸毛狐貍特有的……某種難以形容的、焦躁的動物氣息,混著之前那顆“定海副珠”殘留的海鮮味,形成一種極其詭異、令人窒息的味道。
就在這混亂的、瀕臨失控的、銀毛亂飛電光四射的漩渦中心,白硯猛地做了一個動作。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將身后那九條暴走的尾巴鎮(zhèn)壓下去一點點——至少它們不再瘋狂抽打空氣了,只是依舊高高豎起,尖端危險地顫抖著,銀光亂閃。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猛地轉過身!
不是要離開,不是要攻擊。
他用一個極其標準、極其高傲、甚至帶著點賭氣意味的姿勢,背對著我。寬大的古裝衣袖甩出一個決絕的弧度。月光勾勒出他挺直卻微微緊繃的脊背線條,還有那九條依舊處于高度戒備狀態(tài)、直指天花板的蓬松大尾巴。
房間里只剩下他極力壓抑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幾秒鐘的死寂,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后,他那清冽如玉石、此刻卻帶著一絲極力掩飾的顫抖和某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的聲音,硬邦邦地砸了過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用這個換?!?/p>
“論文指導?!?/p>
“用這個換?!?/p>
“論文指導?!?/p>
那清泠泠的聲音砸在地上,帶著冰碴子,也砸得我腦子嗡的一聲。空氣里還殘留著炸毛狐貍的焦躁氣息和若有若無的海鮮味,混合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氛圍。
白硯依舊背對著我,站得筆直,像一株負氣又倔強的雪松。寬大的古裝衣袖垂落,紋絲不動。只有那九條蓬松的、銀光流轉的大尾巴,直挺挺地豎在他身后,尖端還在微微顫抖,泄露著主人極力壓抑的、驚濤駭浪般的情緒。
月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落在那片炸開的、華麗又危險的“銀白火焰”上,無聲地流淌。
摸……摸尾巴?
這個念頭剛才只是求生欲(或者說作死欲)驅使下脫口而出的胡話,此刻卻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住我的心臟。恐懼感神奇地退潮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原始的、混合著巨大好奇和某種難以言喻沖動的麻癢感,從指尖一路竄到頭皮。那可是九條!活的!會發(fā)光!還炸毛的狐貍尾巴!
我盯著那片近在咫尺、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蓬松銀白,喉嚨發(fā)干,悄悄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身側蜷縮又松開,試探性地,朝著離我最近、也是看起來最“溫和”的那條尾巴尖,伸了過去。動作慢得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近了,更近了。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一縷極其柔軟的、帶著生命溫熱感的毛發(fā)。
那觸感……無法形容。比最頂級的貂絨還要細膩順滑千萬倍,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月光凝結的涼意,卻又從內部透出溫熱的生命力。細碎的流光在我指尖觸碰的瞬間,如同被驚擾的螢火蟲群,倏地散開,又在不遠處重新凝聚。
就在我指尖落下的剎那——
“嗚……!”
一聲極其短促、壓抑的、幾乎不成調的嗚咽,猛地從白硯的喉嚨深處滾了出來!那聲音低啞,帶著一種被強行掐斷的驚悸,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清冷威嚴的聲線,更像某種受驚的小動物發(fā)出的本能哀鳴。
他整個背脊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肩膀甚至幾不可查地向上聳了一下,寬大的衣袖猛地一蕩。
我嚇得魂飛魄散,觸電般就想縮回手!
晚了!
那條剛剛被我指尖“輕薄”過的尾巴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我縮手的前零點一秒,快如一道銀色的閃電,倏地一卷!
不是攻擊。
是……纏了上來?
那蓬松的、帶著溫熱和奇異涼意的尾巴尖,像一條最柔軟靈活的絲綢,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輕柔又牢固地纏住了我的手腕。細膩的毛發(fā)蹭著我的皮膚,帶來一陣陣微妙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癢意。尖端細碎的流光貼著我的脈搏,一閃一閃,像在無聲地警告,又像在……挽留?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手腕被那溫涼奇異的觸感包裹著,一動不敢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蹦迪,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時間再次凝固。
白硯依舊背對著我,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頸后露出的那一小片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膚,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漫延開一片濃重的、火燒云般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甚至那形狀完美的耳廓尖,都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jié)捏得死白,微微顫抖著。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尷尬和……某種奇異的張力。炸毛的氣息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緊繃、更滾燙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