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的那天,我抱著一摞練習冊走到樓下的廢品站,稱斤賣掉時,鐵皮秤盤發(fā)出哐當?shù)捻?。陽光把影子踩在腳下,渾身輕快得像要飄起來 —— 不管結果如何,那些在臺燈下熬紅的眼,那些被草稿紙堆成的山,總算有了個交代。
回家路上,遠遠就看見小區(qū)門口停著輛警車,藍紅色的燈轉得人眼暈。鄰居張阿姨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小川,你知道嗎?陸家丫頭出事了……”
后來聽媽媽說,陸一禾是趁著高考那幾天偷偷去的醫(yī)院。老師發(fā)現(xiàn)她沒去考場,打電話給家里,才捅破了這層紙。醫(yī)院怕?lián)熑?,也報了警。劉姨接到電話時正在菜市場買排骨,當場就癱在地上,眼淚把地磚洇出深色的痕。
“你陸叔氣得拿斧頭要去劈那個姓李的,” 媽媽往我碗里夾著菜,聲音發(fā)顫,“被街坊死死抱住,不然真要出人命……”
好在手術還算順利。我去醫(yī)院那天,走廊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陸一禾的病房門敞著條縫,她側躺在床上,背對著門口,肩膀瘦得像根細竹,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梧桐樹,一動不動。
我故意咳嗽了一聲,她猛地回過頭,眼里的紅血絲像蛛網(wǎng):“滾出去?!?/p>
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來看我笑話?我告訴你,沒門?!?/p>
我沒動,從塑料袋里拿出水果,放在床頭柜上:“我來看看你,看在陸叔和劉姨的面子上?!?/p>
“少來這套?!?她扯了扯被子,把臉埋進去,“假好心?!?/p>
“李琛來過嗎?” 我拉開椅子坐下,指尖敲了敲床沿。
她倏地抬起頭,臉白得像紙:“那個畜生!他死了才好!” 頓了頓,又低聲說,“他的種,已經(jīng)沒了?!?/p>
空氣里飄著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fā)酸。我剝了個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盤子里,推到她手邊:“以后打算怎么辦?”
她盯著蘋果塊,半天沒說話。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幅破碎的畫。
我耐心等著,看她指尖在被子上反復摩挲,直到蘋果塊氧化成褐色。
“我要去找他?!?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我…… 我還是離不開他。”
我捏著蘋果核的手頓了頓,隨即扔進垃圾桶:“祝你好運?!?/p>
她沒看我,重新轉過頭去看窗外。梧桐樹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嘩響,像誰在低聲說話。
我站起身,把果盤往她跟前推了推:“好好養(yǎng)身體,我先走了?!?/p>
走到病房門口時,聽見她很小聲地說了句什么,像蚊子哼。我沒回頭,腳步輕快地穿過走廊。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踩上去暖融融的。
有些路,總要自己走。哪怕前面是懸崖,旁人拉不住,也勸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