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郁風紀鎖好辦公室的門，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轎廂里只有他一個人，頂燈散發(fā)著慘白的光，映照著他略顯疲憊卻依然冷峻的臉。電梯平穩(wěn)下行，數(shù)字一層層跳動，如同他精確規(guī)劃好的人生步驟。
走出寫字樓大門，一股夾雜著水汽的冷風撲面而來，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雨下得不小，路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圈圈朦朧的光暈，地面上已經(jīng)積起了一汪汪渾濁的水洼。街道上的車輛和行人都比白天少了許多，偶爾有出租車駛過，車輪濺起高高的水花。
郁風紀拉高了風衣的領子，快步走向路邊等待出租車。他的步伐依舊穩(wěn)健，節(jié)奏感十足，仿佛每一個動作都經(jīng)過精密計算。他討厭這種濕漉漉、黏膩的感覺，討厭計劃之外的變故，比如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師傅，去城南的老城區(qū)?！顾宪嚕瑘蟪隽四康牡?。那里是他名下的一處舊宅，一個他偶爾會去整理思緒、尋求片刻安寧的地方。那里遠離了都市的喧囂和浮華，保留著一些舊時光的痕跡，或許能讓他混亂的心緒稍微平復一些。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胗昴?，匯入稀疏的車流。郁風紀靠在后座，閉目養(yǎng)神，試圖將腦海中那些紛亂的線條和數(shù)據(jù)暫時驅(qū)逐出去。但疲憊并未帶來平靜，反而讓他的思緒更加活躍。他想起白天評審會上可能出現(xiàn)的質(zhì)疑，想起客戶可能提出的刁鉆要求，想起下屬偶爾流露出的不解和敬畏……這些念頭像無數(shù)細小的藤蔓，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車窗外。在一個昏暗的路燈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踉蹌著，似乎在和什么搏斗。那是一個女孩，穿著單薄的衣裙，背對著他，看不清面容。旁邊似乎還有一個男人在拉扯她的手臂，嘴里隱約傳來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郁風紀皺起了眉頭。他的第一反應是厭惡和冷漠——這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他的世界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保持距離，明哲保身，這是他一貫的做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轉(zhuǎn)過頭，假裝什么也沒看見。
然而，就在那女孩被推搡得一個趔趄，即將摔倒在積水里的時候，她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落葉。這個細微的動作，卻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郁風紀內(nèi)心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
他看到女孩抬起頭，盡管光線昏暗，但他似乎捕捉到了一雙充滿驚恐和絕望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受驚的小鹿。那一瞬間，他內(nèi)心深處那座堅冰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理智告訴他，這很危險，多管閑事可能會惹上麻煩。他的生活經(jīng)不起任何意外，他的秩序容不得半點破壞。
但另一個聲音，一個微弱卻異常清晰的、來自他靈魂深處的聲音告訴他：看看她。她需要幫助。
這個聲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他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了？久到他幾乎以為它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
車子緩緩靠近。郁風紀看到了那個拉扯女孩的男人，穿著花襯衫，滿臉橫肉，眼神兇狠。女孩拼命掙扎著，但力量懸殊，眼看就要被拖入旁邊的黑暗小巷。
郁風紀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
「師傅，停車！」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司機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但還是依言停在了路邊，距離那幾個人大約十幾米遠。
郁風紀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快步走了過去。他的步伐不再是從前那種優(yōu)雅而疏離的姿態(tài)，而是帶著一種急促和決心。
「住手！」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冰錐，瞬間刺破了雨夜的喧囂和黑暗。拉扯女孩的男人和女孩都愣住了，轉(zhuǎn)頭看向他。司機也停好了車，緊張地跟在后面幾步遠的地方，隨時準備支援。
花襯衫男人上下打量了郁風紀一番，看到他一身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和冷峻的氣勢，眼神中的兇狠收斂了一些，但依舊不懷好意：「嘿，哪來的小白臉？管老子的事？滾一邊去！」
郁風紀沒有理會他的挑釁，目光銳利地鎖定在男人抓著女孩手臂的手上?！阜砰_她。」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喲呵？還敢命令老子？」男人嗤笑一聲，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抓得更緊了，另一只手還想向女孩的臉上摸去。「老子就喜歡她這樣的小美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郁風紀已經(jīng)動了。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他并沒有使用多么激烈的動作，只是精準地、迅速地扣住了男人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伴隨著一聲輕微的骨裂聲（或許是脫臼），男人的慘叫聲便劃破了雨夜。
郁風紀的動作干凈利落，沒有絲毫多余。他松開手，那個花襯衫男人捂著手腕連連后退，臉上充滿了痛苦和驚駭，看向郁風紀的眼神如同見了鬼。
「你……你……」他指著郁風紀，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滾?！褂麸L紀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眼神中的冷意足以凍結(jié)空氣。
男人不敢再糾纏，甚至不敢回頭看那個被他騷擾的女孩，捂著手腕，一瘸一拐地狼狽逃竄，很快消失在雨幕和巷子的黑暗中。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十秒。郁風紀甚至沒有喘息一下。他轉(zhuǎn)過身，看向那個女孩。
雨還在下，女孩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地縮在墻角，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大眼睛里還殘留著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路燈的光線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勾勒出小巧的下巴和濕潤的睫毛。她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黑色的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略顯單薄的輪廓。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大概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你沒事吧？」郁風紀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但依舊帶著距離感。
女孩像是才反應過來，慌忙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卻因為害怕和寒冷而發(fā)不出聲音。
郁風紀注意到她的手臂被抓得很紅，可能還有些擦傷。他猶豫了一下，脫下自己的風衣，遞給她：「穿上吧，別著涼了?！?/p>
女孩愣愣地看著他遞過來的風衣，又看了看他，眼神中的警惕和不信任很明顯。在這個荒郊野嶺的雨夜，一個陌生的、剛剛幫了她但又顯得有些危險的英俊男人遞來衣服……
「穿上，雨很大?！褂麸L紀的語氣又恢復了幾分之前的冷硬，不容置疑。
女孩這才顫抖著雙手接過了風衣，緊緊地抱在懷里，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依靠。風衣上殘留著淡淡的、干凈的皂角香味，和她身上的濕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謝謝……」她終于發(fā)出了細若蚊蚋的聲音，帶著哭腔。
「發(fā)生了什么事？」郁風紀問道，目光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試圖尋找任何可能的威脅。這里太過偏僻，剛才那個男人很可能只是暫時離開。
女孩低下頭，聲音哽咽：「我……我出來找我朋友……迷路了……他……他就突然冒出來……」
「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你家在哪里？」
女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知道大概位置……在……在附近的巷子里……」
郁風紀皺起了眉頭。讓她一個人在這里等，顯然不安全。但帶她走，又會打亂自己原本的計劃。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快午夜十二點了。
內(nèi)心深處，兩種聲音再次響起。一個告訴他，結(jié)束這一切，立刻離開，回到你熟悉的、安全的秩序中去。另一個聲音則說，你有責任確保她安全。
這一次，后者似乎占據(jù)了上風?；蛟S是因為剛才那個女孩驚恐的眼神觸動了他，或許是因為他內(nèi)心深處某個地方，實在太渴望打破這種一成不變的冰冷。
「跟我來?！褂麸L紀做出了決定?！肝宜湍慊厝?。」
女孩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雨夜中，他的臉龐線條分明，眼神雖然依舊銳利，卻似乎沒有了之前的冰冷。
「可是……你的車……」
「在前面路口等我。」郁風紀對不遠處的司機喊了一聲。司機不明所以，但還是發(fā)動了汽車，將車頭燈照亮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郁風紀對女孩伸出手：「走吧。」
女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她的手很小，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郁風紀握緊了她的手，感覺到那微弱的暖意和脈搏的跳動。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握住了一點不屬于這個冰冷世界的溫度。
他帶著女孩，穿過濕漉漉的街道，走向停在路口的出租車。雨水沖刷著他們的頭發(fā)和衣服，腳下的水洼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郁風紀沒有再看女孩的臉，他只是挺直了背脊，步伐堅定，仿佛在履行一項重要的職責。
出租車內(nèi)，氣氛有些沉默。女孩抱著他的風衣，蜷縮在后座角落，依然顯得很害怕。郁風紀坐在她旁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他提供了自己的地址——城南老城區(qū)那處舊宅，并告訴司機先把他送到那里，他會聯(lián)系女孩的朋友或者報警。
他拿出手機，想了想，卻沒有立刻撥打電話。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突發(fā)的狀況。他習慣了掌控一切，但此刻，他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沉默，小聲說道：「那個……謝謝你，先生。你不用麻煩了，我可以自己……」
「不行?！褂麸L紀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你現(xiàn)在不安全?！?/p>
女孩低下頭，不再說話。
郁風紀看著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蒼白的臉頰，心中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好像……做了一件「錯誤」的事情。他打破了規(guī)則，介入了混亂，承擔了風險。這完全不符合他一貫的行為準則。
但是，為什么……他內(nèi)心深處，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的后悔，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雨點依舊密集地敲打著車窗，模糊了窗外的世界。車廂里，只剩下雨刮器規(guī)律的擺動聲，和兩人之間沉默的對峙。郁風紀隱隱感覺到，從這個雨夜開始，他那座固若金湯的秩序堡壘，似乎已經(jīng)被撬開了一道縫隙，有什么東西，正試圖從那縫隙中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