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蕭景琰的茶室很靜。
竹簾半卷,能看見外頭幾竿瘦竹。
謝珩進(jìn)去時,他正用銀匙撥弄小爐里的炭火。
“坐?!笔捑扮鼪]抬頭。
謝珩撩袍坐下。
矮幾上擺著套天青釉茶具,胎薄得像層紙。
“嘗嘗,”蕭景琰推過一盞茶,“南詔新貢的雪芽?!?/p>
茶湯清亮,浮著兩片嫩葉。
謝珩沒動。
蕭景琰笑了笑。
“怕有毒?”他端起自己那盞,抿了一口。
“殿下說笑。”謝珩終于拿起杯子。
茶是溫的。
咽下去,喉嚨里泛起點(diǎn)苦。
“如何?”蕭景琰問。
“好茶?!敝x珩放下杯。
炭火“噼啪”爆了個火星。
蕭景琰拿火鉗夾了塊新炭添進(jìn)去。
“青瓷死了?!彼鋈徽f。
聲音很淡,像在聊天氣。
謝珩指尖頓在杯沿。
“是嗎?!彼麘?yīng)了聲。
“昨夜的事,”蕭景琰吹了吹炭灰,“詔獄里咬舌自盡的?!?/p>
他抬眼,“可惜了,一把好刀。”
謝珩看著茶煙裊裊上升。
“殿下惜才?”
“惜啊,”蕭景琰拎起銅壺沖茶,“養(yǎng)了七年的刀,說折就折了?!?/p>
水柱沖進(jìn)茶海,嘩啦作響。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折在你手里,也不算冤?!?/p>
謝珩抬眸。
“殿下何意?”
蕭景琰拎著壺,慢悠悠點(diǎn)茶。
“那毒胭脂,”他手腕懸停,“是你讓青瓷調(diào)的,對吧?”
茶湯注滿杯盞,一滴未濺。
謝珩沒答話。
“鉤吻混梅子釀,”蕭景琰放下壺,“發(fā)作慢,易解毒,看著兇險(xiǎn)罷了。”
他推過新斟的茶,“演給東宮看的苦肉計(jì)。”
謝珩接過茶盞。
熱氣熏著眼睫。
“殿下明察。”他道。
蕭景琰嗤笑。
“少來這套,”他往后靠進(jìn)軟枕,“你算準(zhǔn)了太子會借機(jī)構(gòu)陷沈家,也算準(zhǔn)了沈曜那小子會闖宮?!?/p>
他屈指敲敲案幾,“更算準(zhǔn)了……孤會撈你。”
竹影在謝珩臉上晃動。
“殿下圣明。”他垂眼。
“圣明?”蕭景琰哼笑,“被你當(dāng)?shù)妒沽T了?!?/p>
他忽然傾身,“謝珩,孤只問一句?!?/p>
目光銳利如針。
“沈曜,”他盯著謝珩,“值當(dāng)你布這么大局?”
茶煙隔在兩人之間。
謝珩轉(zhuǎn)著杯盞。
“沈侍郎于臣有恩?!彼鸬闷椒€(wěn)。
“哦?”蕭景琰挑眉,“當(dāng)年他拒婚謝家嫡女,害你母親郁郁而終……”
他拖長調(diào)子,“這恩……報(bào)得挺別致啊?!?/p>
謝珩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往事已矣?!?/p>
“是嗎?”蕭景琰靠回去,“孤怎么聽說,你上月把沈家祖墳邊那百畝祭田……劃給流民屯墾了?”
他輕笑,“沈侍郎氣得砸了三套茶具吧?”
窗外竹葉沙沙響。
謝珩端起茶,慢慢飲盡。
“殿下今日,”他放下杯,“就為說這些?”
蕭景琰斂了笑。
“東宮倒了,”他正色道,“漕糧案總得有人頂罪。”
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寫了個“沈”字。
“沈家,或趙家,”水痕淋漓,“你選?!?/p>
謝珩看著那個字。
水跡慢慢洇開,像灘血。
“趙德明是太子太傅,”他緩緩道,“門生故舊遍布朝野。”
“所以呢?”蕭景琰挑眉。
“動他,傷筋動骨?!?/p>
“不動他,”蕭景琰抹去水痕,“沈家就得滅門?!?/p>
茶爐咕嘟冒泡。
謝珩袖中的手攥緊又松開。
“沈曜……”他喉結(jié)滾動,“不能有事?!?/p>
蕭景琰忽然大笑。
“早這么痛快多好!”他拍案,“裝什么大尾巴狼!”
他拎壺給謝珩續(xù)茶。
“放心,”壺嘴一點(diǎn),“你那小表弟,孤替你護(hù)著?!?/p>
茶水滿溢,燙紅謝珩指尖。
“條件?”謝珩沒縮手。
“簡單,”蕭景琰擱壺,“往后三年,你替孤盯著北境軍餉。”
他眨眨眼,“雁門關(guān)守將……可是趙德明的女婿?!?/p>
謝珩抽回手。
指尖灼痛。
“殿下好算計(jì)?!?/p>
“彼此彼此?!笔捑扮e杯。
謝珩端起茶。
“青瓷的弟弟,”他忽然問,“殿下安置好了?”
蕭景琰笑意微僵。
“自然,”他抿茶,“在孤莊子上學(xué)木匠。”
他頓了頓,“怎么?良心不安?”
謝珩望著杯中倒影。
“她替我擋過三刀?!甭曇艉艿汀?/p>
“知道,”蕭景琰擱杯,“否則孤何必費(fèi)心撈她家人?”
他拂袖起身,“當(dāng)狗,也得給根骨頭?!?/p>
竹簾嘩啦落下。
隔開一室茶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