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門口的空地上,四個銀灰色的智能垃圾分類箱并排站著,像四位穿著制服的哨兵,邊角的反光在地上投出細(xì)碎的光斑。箱體上貼著彩色標(biāo)識,紅的有害、藍(lán)的可回收,還嵌著塊電子屏,陽光下閃著冷光,像瞪著四只圓溜溜的眼睛。大柱搓著手上的泥灰,往藍(lán)色箱口塞了個礦泉水瓶,箱門 “咔噠” 關(guān)上,傳出清亮的女聲:“感謝您正確投放可回收物!”
“瞧見沒?” 他拍著冰涼的箱體,鐵皮發(fā)出 “咚咚” 響,震得電子屏顫了顫,“這玩意兒比人還聰明,能自動識別垃圾,還會說話提醒呢!鎮(zhèn)上要求搞垃圾分類,咱村也得跟上趟,不能讓人說咱老土!”
村民們圍過來稀奇地打量,有人伸手摸了摸箱面,像在摸啥稀罕物件。張大媽捏著把紅薯皮湊到綠色廚余箱前,枯瘦的手指捏著薄如蟬翼的皮,剛把皮塞進(jìn)去,箱門突然 “啪” 地彈開,電子屏閃著刺目的紅燈:“無法識別,請正確投放!” 她又試了試,紅薯皮還是被彈出來,落在地上像攤橘紅色的泥,沾著幾粒細(xì)沙。
“這咋回事?” 李大叔舉著啃剩的玉米棒,黃色的籽粒掉了滿地,像撒了把碎金子,“咱天天扔的東西,它倒不認(rèn)了?” 他把玉米棒往箱口懟,箱口的傳感器 “嘀嘀” 響了兩聲,突然炸開警報(bào),女聲變得急促:“檢測到非廚余垃圾,請取出!” 驚得他手一抖,玉米棒滾到地上,還沾了塊雞屎。
二狗子抱著筐新鮮土豆湊過來,嘴角憋著笑往紅色有害箱里塞。土豆剛碰到箱底,最右邊的箱子突然 “嗚哇” 叫起來,紅燈閃得像救護(hù)車的警示燈,女聲尖得能刺破耳膜:“危險(xiǎn)垃圾!請立即取出!” 嚇得他手一抖,柳條筐 “哐當(dāng)” 翻了,黃澄澄的土豆?jié)L得滿地都是,有個還撞到箱腿上,彈起來砸中了張大媽的布鞋。
“我看這玩意兒還不如我家老母豬聰明?!?王鐵牛蹲在墻根抽煙,煙圈悠悠飄到分類箱上,在電子屏前散成白霧,“老母豬都知道啥能吃啥不能吃,它連紅薯皮和土豆都分不清,怕是眼神不太好?!?/p>
為了讓箱子 “認(rèn)親”,大柱蹲在分類箱前守了三天,膝蓋都磨出了繭子。他把紅薯皮、玉米葉、菜根挨個往里面塞,邊塞邊念叨:“這是廚余垃圾,能堆肥的…… 你看清楚嘍……” 手機(jī)架在旁邊的石頭上錄像,鏡頭里的他像在給不聽話的孩子喂飯。第二天一早,他往綠色箱里扔紅薯皮,箱子突然冒出句帶著土味的方言,聲音還有點(diǎn)發(fā)悶:“這玩意兒能喂豬,扔錯啦!”
村民們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快出來了,都把扔垃圾當(dāng)成了娛樂活動。趙美麗舉著手機(jī)直播,新做的美甲在鏡頭前晃悠:“家人們看,咱村的垃圾箱成精了,會說桃源村方言!現(xiàn)在挑戰(zhàn)扔玉米葉,看它咋說 ——” 她把葉子塞進(jìn)去,箱子果然喊:“這能墊豬圈,別浪費(fèi)嘍!” 尾音還帶著點(diǎn)顫,像個沒睡醒的老頭。
大柱盯著滿地的土豆和玉米棒,突然拍了下大腿,“啪” 的一聲驚飛了腳邊的麻雀。這些被箱子當(dāng)成 “垃圾” 的東西,大多是能當(dāng)肥料的農(nóng)產(chǎn)品廢棄物。他翻出筆記本寫寫畫畫,筆尖在紙上戳出小坑:“能不能把分類箱改成‘堆肥提示箱’?識別出能堆肥的,就提醒大家埋到田里……”
翠花抱著磨破邊的種植筆記走過來,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上面的字跡都洇了邊:“我爺爺以前就是把這些埋在菜地里當(dāng)肥料的,說是‘土肥’,比化肥養(yǎng)地,種出來的蘿卜甜得能齁死人。” 她指著其中一頁,上面畫著個小土坑,“你看,這里還記著比例呢,紅薯皮和秸稈要摻著埋,一層土一層料,跟做千層餅似的?!?/p>
電子屏的光映在大柱臉上,忽明忽暗像打了層馬賽克。他突然明白,不是機(jī)器太笨,是自己沒搞懂村里的 “垃圾” 其實(shí)是寶貝。遠(yuǎn)處的分類箱又響了,這次是二狗子在扔花生殼,他故意把殼撒得滿地都是,箱子用方言喊:“這玩意兒燒成灰能肥田,留著點(diǎn)!別瞎扔!” 引得圍觀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驚飛了樹上的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蓋過了箱門的響動。
夕陽把四個分類箱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在地上畫了四個歪歪扭扭的問號。大柱蹲在箱子前,手指在電子屏上點(diǎn)點(diǎn)劃劃,開始研究怎么修改程序,翠花蹲在他旁邊,指著筆記上的堆肥方法,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頭湊在一起,像在密謀什么能改變村子的大事。墻根的蛐蛐不知啥時候叫了起來,“唧唧” 聲混著箱門的響動,倒像在為這新發(fā)現(xiàn)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