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坐落于京都西北百里之外的龍脊山深處。山勢雄奇險峻,如同一條蟄伏的巨龍,
拱衛(wèi)著山坳間那片規(guī)模宏大、氣象森嚴(yán)的陵寢建筑群。巨大的神道由整塊漢白玉鋪就,
石像生——麒麟、獬豸、石馬、文臣武將……它們沉默地注視著每一個踏入這片禁地的生靈。
高大的朱紅陵墻綿延起伏,墻內(nèi)殿宇樓閣,金頂在秋日清冷的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
卻透不出一絲暖意。
空氣中彌漫著松柏的冷香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屬于泥土與石頭的沉腐氣息。
一輛沒有任何皇家標(biāo)識、由四匹漆黑駿馬拉著的沉重馬車,
在數(shù)百名玄甲禁軍的嚴(yán)密“護送”下,碾過神道上厚厚的落葉,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聲響,
最終停在了陵園最深處、最為高大宏偉的——胤高祖陵寢,承天陵的入口前。
厚重的、雕刻著九龍盤繞圖案的玄色石門緊閉著,如同隔絕陰陽的界限。石門兩側(cè),
肅立著兩隊身披重甲、手持長戟的守陵衛(wèi),他們?nèi)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陵寢特有的陰冷氣息,混雜著濃郁的香燭和防腐藥草的味道,
撲面而來,讓人骨髓發(fā)寒。馬車門被粗暴地拉開。刺骨的寒意瞬間涌入。
我被兩名禁軍士兵從車廂里拖了出來。身上的龍袍早已在掙扎中被扯得凌亂不堪,
沾滿了灰塵和枯葉。發(fā)髻散亂,幾縷頭發(fā)黏在冷汗涔涔的額角。
手腳被粗糙的牛筋繩緊緊捆縛著,勒進皮肉,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一路的顛簸和極致的恐懼、屈辱,早已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此刻只能如同破麻袋般被拖拽著。我抬起頭,目光越過押解我的士兵,落在前方。沈清漪。
她已換下了那身繁復(fù)的朝服,只穿著一身素凈得近乎刺眼的白色衣裙,
烏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松松挽起,幾縷發(fā)絲垂在蒼白的頰邊。
秋風(fēng)卷起她素白的裙裾和發(fā)絲,更襯得她身形單薄,仿佛隨時會被這陵園的陰風(fēng)吹散。然而,
她背脊挺得筆直,如同寒風(fēng)中一桿寧折不彎的翠竹。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冰封和死寂。那雙眼睛,如同兩口枯竭了所有情感的深井,
倒映著眼前這座宏偉而冰冷的帝王陵寢,也倒映著我此刻的狼狽。
蕭戰(zhàn)按刀侍立在她身側(cè)稍后的位置,如同一座沉默的鐵塔,冷峻的目光掃視著四周,
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殺意?!伴_陵門!”沈清漪的聲音響起,清冷得不帶一絲波瀾,
在這空曠死寂的陵園中卻清晰地傳開。守陵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
一個面容古板、眼神如同死水般的老者,聞聲上前。他并未看我和押解我的禁軍,
目光只落在沈清漪身上,微微躬身,聲音干澀嘶?。骸澳锬铮貙m乃安息之地,活人入內(nèi),
有違祖制,恐驚擾先帝英靈……”“祖制?”沈清漪打斷他,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譏諷,只有一片荒蕪的死寂,
“先帝的‘英靈’?”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掃過那緊閉的玄色石門,“他若真有靈,
就該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看著他一手造就的孽債!看著他選定的繼承人,如何步他的后塵!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開!門!違令者——斬!
”最后那個“斬”字,如同寒冰炸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守陵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古板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
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極深的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他不再言語,
默默地退后一步,從懷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樸、非金非玉的巨大鑰匙,
插入石門旁一個隱蔽的鎖孔。
“咔噠…咔噠…轟隆隆……”一陣沉悶而巨大的機括轉(zhuǎn)動聲響起,仿佛沉睡的巨獸在蘇醒。
沉重的玄色石門,緩緩地向內(nèi)打開,露出一個深邃、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巨大洞口!
一股更加陰冷、混雜著濃重塵土和腐朽氣息的寒風(fēng),猛地從洞內(nèi)呼嘯而出,
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地宮入口!那黑暗如同實質(zhì),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不……不!
我不進去!放了我!沈清漪!你這個毒婦!你不得好死!
”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神經(jīng)!對永恒黑暗的恐懼壓倒了帝王的尊嚴(yán)!
我爆發(fā)出凄厲的嘶吼,身體瘋狂地扭動掙扎,試圖掙脫束縛!我不要進去!
我不要被活埋在那暗無天日的地底!與那些腐朽的棺槨同眠!那比死亡可怕千萬倍!
“由不得你!”押解我的禁軍士兵低喝一聲,鐵鉗般的手上加力,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另一人猛地用一塊帶著濃烈藥味的破布塞進了我的嘴里!
劇烈的惡心感和窒息感讓我眼前發(fā)黑,只能發(fā)出“嗚嗚”的絕望悲鳴。我被粗暴地拖拽著,
踉蹌著,一步步走向那如同地獄之口的黑暗地宮入口!身后,是沈清漪冰冷死寂的目光,
是蕭戰(zhàn)沉默如山的背影,
是守陵衛(wèi)們麻木而畏懼的臉孔……就在我的腳即將踏入那濃稠黑暗的一剎那——“等等!
”一個蒼老、急促、帶著劇烈喘息的聲音,如同破鑼般從神道方向驟然響起!
所有人都是一怔!沈清漪猛地轉(zhuǎn)頭,冰封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那是極致的震驚!
蕭戰(zhàn)霍然轉(zhuǎn)身,手已按上刀柄,眼中寒芒爆射!只見神道盡頭,
一個身影正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朝這邊狂奔而來!他身上的內(nèi)侍總管服色早已被荊棘劃破,
沾滿泥污,花白的頭發(fā)散亂不堪,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塵土和血痕,正是高德全!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從紫宸殿逃脫,一路追到了這百里之外的皇陵!“娘娘!
娘娘開恩?。 备叩氯珦涞浇埃咽巧蠚獠唤酉職?,
他“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額頭一下下重重地磕著,
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
充滿了絕望的哀求:“老奴求您!求您了!放過陛下吧!地宮……地宮那是活人去的地方嗎?
!那是比十八層地獄還可怕啊!娘娘!您恨先帝!您恨這林氏皇族!老奴知道!老奴都知道!
可陛下……陛下他也是身不由己?。∷裁炊疾恢?!他也是個可憐人!
被先帝……被那續(xù)命的藥湯蒙蔽了十年?。∧锬铮±吓竽竽o陛下一個痛快吧!
一刀殺了老奴!殺了老奴替陛下贖罪!只求您……別讓陛下受那活埋地底、不見天日的罪??!
娘娘!老奴給您磕頭了!磕頭了!”他一邊哭嚎哀求,一邊瘋狂地用頭撞擊著地面,
鮮血和淚水混在一起,染紅了他花白的鬢角和身下的石板,那卑微到塵埃里的姿態(tài),
令人心碎。沈清漪看著腳下磕頭如搗蒜、鮮血淋漓的高德全,冰封的眼眸深處,
似乎有極其細(xì)微的波動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沒有說話。蕭戰(zhàn)眉頭緊鎖,按著刀柄的手微微松開,看向沈清漪,似乎在等待她的決斷。
守陵衛(wèi)們也停下了動作,沉默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整個陵園入口,
只剩下高德全絕望的哭嚎和額頭撞擊石板的悶響,在陰冷的空氣中回蕩。沈清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