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希希起了個大早。
我睡眼惺忪地看到她在衣櫥前翻箱倒柜,地上散落著十幾件被淘汰的連衣裙。
"這么隆重?"我揉著眼睛坐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相親。"
她拎著一條酒紅色絲絨裙轉(zhuǎn)身,晨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她光裸的肩頭,像鍍了層金邊:"我要讓爸爸知道,離開他我過得更好。"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還纏著紗布,昨晚換藥時那道淺疤像條粉色的蟲子趴在她雪白的皮膚上。她順著我的視線低頭,突然撲過來捂住我的眼睛:"不許看!丑死了..."
我拉下她的手,在那道疤上輕輕一吻:"像個月亮。"
她愣住,睫毛快速顫動幾下,突然轉(zhuǎn)身繼續(xù)挑衣服,耳尖卻紅得滴血。我看著她故作鎮(zhèn)定的背影,想起昨晚搜索"邊緣型人格障礙"時看到的癥狀描述——極端情緒波動、自我傷害、對被拋棄的強(qiáng)烈恐懼。這個像刺猬一樣的女孩,把所有的刺都對準(zhǔn)自己,只把最柔軟的肚皮露給我。
早餐時,希希的手機(jī)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手指猛地收緊,叉子在瓷盤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接吧。"我按住她發(fā)抖的手,"我陪你。"
電話接通,林總的聲音冷得像冰:"考慮好了?"
希希深吸一口氣:"我要和鄧宏在一起。"
"你知道后果。"
"我知道。"她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但我更知道,沒有他我會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下午三點(diǎn),公司見。帶上那小子。"
掛斷電話,希希的叉子當(dāng)啷掉在地上。我彎腰去撿,卻被她突然抱住,她的臉埋在我頸窩,呼吸灼熱:"鄧宏...如果爸爸威脅你..."
"那我就威脅他。"我拍拍她的背,"告訴他再不放手,我就把你拐去東北賣糖葫蘆。"
她噗嗤笑出聲,抬頭時眼里還噙著淚:"那我先把你綁在床上,每天喂你吃十斤紅腸。"
"這是報恩還是報仇?"
我們笑作一團(tuán),但空氣里飄著看不見的硝煙。出門前,希希從抽屜深處摸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把精致的折疊刀。
"以防萬一。"她把它塞進(jìn)靴筒,眼神讓我想起護(hù)崽的母狼。
林氏集團(tuán)大廈像把利劍插進(jìn)云端。電梯上升時,希希死死攥著我的手,指甲幾乎掐進(jìn)我的肉里。透過玻璃幕墻,整座城市在腳下縮小,我突然理解為什么林總看不上我——在他掌控的王國里,我連螻蟻都算不上。
頂層辦公室的門開著,林總背對著我們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融進(jìn)刺目的天光里。三個穿黑西裝的保鏢立在墻角,像沉默的雕塑。
"爸。"希希的聲音繃得像弦。
林總轉(zhuǎn)身,目光先落在我倆交握的手上,嘴角扯出個冷笑:"看來你選好了。"
"是。"希希上前一步,"我們..."
話沒說完,一個保鏢突然上前,掄起警棍朝我膝蓋砸來。劇痛炸開的瞬間,我跪倒在地,聽到希希的尖叫和什么東西出鞘的輕響。
"住手!"她的聲音變了調(diào),我抬頭看見她擋在我身前,那把折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刀刃已經(jīng)壓出一道血線,"再動他一下,我就割下去!"
林總的表情終于變了:"放下刀!"
"讓他們先退后!"希希的手穩(wěn)得可怕,血珠順著刀刃滾落。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病嬌屬性里最可怕的部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保鏢們看向林總,得到示意后退出辦公室。希希仍沒放下刀,直到我掙扎著站起來摟住她的肩:"乖,放下..."
刀咣當(dāng)?shù)粼诘厣?,她轉(zhuǎn)身檢查我的膝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我褲子上:"疼不疼?我們?nèi)メt(yī)院..."
"沒事。"我勉強(qiáng)站穩(wěn),抬頭直視林總,"這就是您的誠意?"
林總走回辦公桌,從抽屜取出份文件:"希希,簽了這個,你們愛怎樣我不管。"
文件上"股權(quán)放棄協(xié)議"幾個字刺痛我的眼。希希掃了一眼,突然笑了:"就這?我還以為您要演'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女兒'的戲碼呢。"
"你那些股份市值八千萬。"林總冷聲道,"夠這小子少奮斗十輩子。"
我按住要暴走的希希:"叔叔,您女兒在我心里是無價的。"
"漂亮話誰都會說。"他拉開另一個抽屜,"那這個呢?"
看清他手里的東西,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那是我媽在老家開的小超市的照片,拍攝日期是昨天。
"您調(diào)查我家人?"
"調(diào)查?"林總像聽到什么笑話,"只要我打個電話,那間超市明天就會因?yàn)?食品安全問題'關(guān)門大吉。"
希希猛地抓起桌上的裁紙刀:"爸!你敢動鄧宏家人,我就..."
"就怎樣?自殺?"林總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桌上,"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你媽要是看見..."
"別提媽媽!"希希的尖叫幾乎刺破耳膜,"你害死她還不夠嗎!"
空氣驟然凝固。林總的表情像被人當(dāng)胸捅了一刀,他慢慢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相框——照片里溫柔笑著的女人,眉眼和希希有七分相似。
"我沒有害她。"他的聲音突然蒼老,"那天吵架后她開車出去...是意外..."
"騙人!"希希抓起相框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濺,"她日記里都寫了!你威脅要?dú)⒘四莻€給她送花的鄰居!"
林總的臉?biāo)查g慘白。我看著滿地碎片中那張泛黃的照片,突然明白了希希的病態(tài)執(zhí)念從何而來——她目睹了最極端的愛如何摧毀一個人,卻又在潛意識里復(fù)刻這種模式。
"希希。"我蹲下身撿起照片,輕輕擦掉灰塵,"你媽媽一定很愛你。"
她愣住了,眼淚懸在睫毛上欲墜不墜。我轉(zhuǎn)向林總:"叔叔,您用威脅得不到真心。就像當(dāng)年阿姨..."
"閉嘴!"林總抓起茶杯砸過來,熱水潑在我肩上。希希像被觸怒的母獅撲上去,被我一把抱住。
"我們走。"我貼在她耳邊說,"再鬧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她渾身發(fā)抖,但最終點(diǎn)了頭。走到門口時,林總突然說:"希希,下周一你媽媽忌日。"
她的背影僵了僵,沒回頭。
電梯里,希希突然撕開我的衣領(lǐng)檢查燙傷,眼淚砸在我鎖骨上:"對不起...都是我..."
"噓。"我摟住她,"去買點(diǎn)藥膏就好。"
"不,去醫(yī)院!"
看著她執(zhí)拗的眼神,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她表達(dá)愛的方式——用夸張的關(guān)心掩蓋內(nèi)心的恐懼。就像小時候,我媽非要給感冒的我裹三層被子。
在醫(yī)院排隊(duì)時,希希的手機(jī)不斷震動。她看了眼,表情變得古怪:"爸爸...把媽媽日記的掃描件發(fā)來了。"
"要看嗎?"
她咬著嘴唇點(diǎn)頭。隨著閱讀,她的手指開始發(fā)抖,最后把手機(jī)塞給我:"你看..."
日記里,林總確實(shí)威脅過鄰居,但在最后一頁,寫著這樣一段話:「今天又和志明吵架了,他砸了所有餐具??僧?dāng)我躲在客房哭時,他偷偷在門外放了杯熱牛奶。這個笨蛋,永遠(yuǎn)學(xué)不會好好說話...希希今天會叫媽媽了,真想看她長大嫁人的樣子啊...」
希希的眼淚暈開了屏幕上的字跡。我抱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顫抖:"你爸爸...可能比你以為的更愛你媽媽。"
"那他為什么..."
"有些人就是不會表達(dá)。"我擦掉她的眼淚,"比如某個大小姐,明明擔(dān)心我,非要拿刀架自己脖子上。"
她終于破涕為笑,捶了我一拳:"那也比某個逞英雄的笨蛋強(qiáng)!"
包扎完已是黃昏。走出醫(yī)院時,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希希突然說:"周一...你陪我去掃墓好嗎?"
"好。"
她停下腳步,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緊緊抱住我:"鄧宏,我好像...沒那么恨爸爸了。"
我親了親她的發(fā)頂,沒說話。風(fēng)掠過樹梢,一片葉子旋轉(zhuǎn)著落在我們腳邊。秋天要來了,但懷里的女孩溫暖得像個小太陽。
回家路上,希希突然拽著我拐進(jìn)珠寶店,指著柜臺里一對素戒:"要這個!"
我看了眼價格,差點(diǎn)咬到舌頭:"這么貴?"
"我買單!"她得意地晃了晃手機(jī),"剛收到爸爸的轉(zhuǎn)賬——備注是'約會基金'。"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刷卡,心想這對父女表達(dá)和解的方式真夠別扭。店員量指圍時,希希突然嚴(yán)肅地問:"鄧宏,如果我以后變得像媽媽那樣...你會怎么辦?"
我拿起戒指戴在她無名指上:"那我就每天給你熱牛奶,直到你嫌我煩。"
她眼睛亮起來,像盛滿了星星:"那說好了,一輩子都不準(zhǔn)煩!"
走出店門時,暮色已深。希希把玩著新戒指,突然說:"其實(shí)爸爸知道媽媽有寫日記的習(xí)慣...他故意讓我看到那些話,是想讓我恨他。"
"為什么?"
"這樣...我離開他就不會難過。"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他從來都是這樣,寧可當(dāng)壞人..."
我握緊她的手,突然想起林總辦公室地上那些玻璃碎片——或許最病嬌的不是希希,而是那個用傷害來表達(dá)愛的父親。
路燈次第亮起,我們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希希突然跳到我背上:"背我回家!"
"大小姐,我膝蓋剛挨過揍!"
"不管!"她摟住我的脖子,"這是對你今天逞英雄的懲罰!"
我背著她搖搖晃晃地走,她的笑聲灑了一路。
某個瞬間,我恍惚覺得背上輕飄飄的,好像那些沉重的過往都被風(fēng)吹散了。
直到家門口,我們發(fā)現(xiàn)門鎖被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