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jīng)很深了。辛家老宅像個巨大的華麗墳?zāi)?，燈一盞盞熄滅，回歸死寂。我蜷縮在自己臥室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fā)里，身下是柔軟的白色羊毛蓋毯，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厚重的窗簾沒有拉嚴，一道細細的冷光從縫隙擠進來，剛好切在地板上，像銀白色的刀鋒，割裂著室內(nèi)粘稠的黑暗。窗外城市絢爛的燈火夜景虛化成一團團冰冷的光斑，模糊而遙遠。
大腦里還在嗡嗡作響，復(fù)盤著傍晚書房里那場瘋狂的豪賭。沖動之后，一股近乎虛脫的悔意像藤蔓纏繞上來。和姜逾明綁在一起？用虛假的婚約換自由？這簡直是飲鴆止渴，更是將尊嚴徹底踩入泥潭。只要想到他最后離去時那個冰冷蝕骨的眼神，胃里就像塞滿了尖銳碎冰，沉重而疼痛。
“嘀?！?/p>
床頭柜上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幽白的光，撕裂了黑暗，也猛地將我拉回現(xiàn)實。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緊。指尖發(fā)涼，帶著一種近乎宿命感的預(yù)感劃開屏幕。果然是陌生的號碼，但消息來源的署名如冰錐刺入眼簾——姜逾明。
沒有稱呼，沒有任何寒暄，只有一片空白冷硬的文檔標題，和一串鏈接。
點開鏈接，加載，一份排版嚴謹、條款冰冷的“君子協(xié)定”電子文件在屏幕上展開。《合作契約》，刺目的標題之下，是姜逾明私人律師的抬頭。
正文直接，露骨，毫無溫情：
“甲方：姜逾明；乙方：辛瓷?！?/p>
“第一條：為滿足各自長輩要求之目的，甲乙雙方自愿建立為期十二個月的固定婚約情侶關(guān)系，期限自訂婚儀式起計。”
“第二條：存續(xù)期內(nèi)，乙方需履行伴侶義務(wù)，包括但不限于定期共同出席家庭聚會、重要社交場合、配合媒體采訪形象（具體活動由甲方提前不少于48小時通知）?！?/p>
冰冷的光線映在我臉上，這些條款像密密麻麻的鐵線蟲，正試圖鉆入我的大腦皮層。
翻頁，指尖冰涼。第二條末尾還有一行突兀的加粗字體，像一道血痕橫亙其上：
“【特別條款】：為避免混淆視聽及契約關(guān)系破裂風險，乙方于契約有效期內(nèi)，嚴格禁止與任何沈姓人士（無論親屬關(guān)系疏近）進行任何形式非必要單獨接觸（包括但不限于會面、就餐、通訊軟件互動、社交平臺互動等）。具體名單及禁止范圍解釋權(quán)，歸甲方所有?！?/p>
“沈姓”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視網(wǎng)膜。沈明舟……他知道！或者說，他猜測，甚至確信我和沈明舟的關(guān)系！過去公司茶水間的偶遇，朋友圈偶爾點贊，畢業(yè)時那張大合照，每一個被他看在眼里的瞬間，都可能成為他此刻捏在手里的刀！這是在公然地、極致羞辱地進行封鎖！一股混雜著震驚、被洞穿的恐慌和極端憤怒的燥熱瞬間沖上頭頂，血液在耳中奔騰呼嘯。
就在這時，屏幕頂端又跳出一條信息。依舊是那個號碼。
“簽，還是不簽？決定權(quán)在你手里?！备糁聊?，我仿佛都能看到他站在高處，噙著那抹慣有的、帶著施舍般嘲弄的微笑，慢悠悠地打下這行字。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口。這不是選擇題，這是羞辱性的通牒。簽，是放棄自我尊嚴的屈從；不簽，則是親手將祖父留下的最后自由撕碎！手指攥緊手機邊緣，硬物深陷入掌心帶來的疼痛也無法驅(qū)散心中翻騰的窒息感。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沈”字，那個姓氏像一個帶刺的鎖扣。
窗外霓虹光斑無聲旋轉(zhuǎn)，映在我瞳孔深處，只有一片冰冷的寒。
簽字筆的塑料外殼被握得幾乎要變形，最后一絲猶豫終于被碾碎。指尖帶著冰冷的決心，我點開電子契約下方的簽名框，輸入了自己的姓名——辛瓷。點下“確認”按鈕的瞬間，屏幕上彈出一個刺眼的綠色勾選。接著，一個全新的微信名片推送了過來，頭像一片純黑，用戶名為一個簡潔的句號——姜逾明的私人號碼。
“契約生效。” 新對話框里，他發(fā)來四個字，冰冷的宣告。隨后一條日程跳出來：“明日下午三時，錦瀾園。試訂婚禮服。地點地址已共享?！?/p>
屏幕的光線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自由是契約賦予的枷鎖，交易開始。這場共謀，雙方皆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