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清貴日子并未持續(xù)太久。六元及第的光環(huán)太過耀眼，也意味著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是成為清談館閣之臣，還是真正踏入實務？我選擇了后者。
一封自請外放的奏疏，言辭懇切，愿為天子牧守一方，體察民情，砥礪實務。御筆朱批很快下來：“賈環(huán)忠勤體國，勇于任事，準其所請。授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兼理蘇州府事，賜王命旗牌，便宜行事。欽此?！?/p>
旨意傳到榮國府，又是一番震動。
賈政捻著胡須，在書房里踱步，眉頭緊鎖：“江南？那地方…盤根錯節(jié)，富甲天下，卻也兇險萬分！你初入仕途，根基未穩(wěn)，何不留在京中清貴之地，徐徐圖之？”語氣中帶著不解和憂慮。在他看來，留在翰林院熬資歷、結交清流，才是正途。這庶子，行事總是如此出人意表，讓人捉摸不透。
王夫人捻著佛珠，垂著眼簾，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環(huán)哥兒既有大志向，為國分憂，也是好事。只是江南路遠，吏治民情復雜，你孤身一人，更需事事謹慎，莫要辜負了圣恩，也…莫要連累了家里?！?話里話外，敲打的意味不言而喻。
賈母倒是難得地說了句實在話，拉著我的手，渾濁的老眼里帶著關切：“好孩子，知道為國出力是好的。只是那地方濕氣重，你身子骨一向單薄，要多帶幾個得力的人去，缺什么只管來信跟家里說?！?這關切里，自然也包含了家族利益的考量。一個手握實權、前途無量的外任官，對日漸顯出頹勢的賈府而言，分量不言而喻。
我一一恭敬應下，臉上帶著謙遜謹慎的表情：“父親、太太、老祖宗教訓的是。兒子年輕識淺，此去江南，定當如履薄冰，勤勉辦差，不負圣恩，亦不敢有辱門楣。” 心中卻是一片冷然。江南？那才是真正的大舞臺，遠離京城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手握監(jiān)察、民政之權，更有王命旗牌這把尚方寶劍！留在翰林院清談，才是真正的坐困愁城。
離京那日，秋意已深。碼頭上風大，吹得旌旗獵獵作響。前來送行的只有寥寥幾個賈府旁支和管事，場面冷清。賈政礙于身份，只派了長隨過來叮囑幾句。王夫人和賈母更是不可能親至。
我站在官船甲板上，望著漸行漸遠的京城輪廓。高大的城墻在秋日灰蒙蒙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凝重而壓抑，如同一個巨大的牢籠。船身破開渾濁的河水，泛起白色的浪花。深吸一口帶著水腥味的清冷空氣，胸中那股被壓抑多年的濁氣，仿佛也隨之吐了出來。
江南，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