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洞開,朱漆大門上象征勛貴的獸首門環(huán)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然而,門內(nèi)涌出的,卻并非預(yù)想中的熱烈歡慶。
賈政、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主子都迎了出來,黑壓壓站了一院子。只是那氣氛,卻透著一種古怪的凝滯。賈政臉色鐵青,嘴唇緊抿,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在極力壓制著滔天的怒火。王夫人捻著佛珠,面無表情,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冰冷地扎在我身上。邢夫人眼神躲閃,帶著點看熱鬧的意味。王熙鳳臉上堆著夸張的笑,但那笑意卻絲毫未達眼底,反而透著一股子精明和算計。
“逆子!你……你做的好事!”賈政終于按捺不住,一聲怒吼如同驚雷炸響,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他手指顫抖地指向我,額上青筋暴跳,“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竟敢向薛家提親!求娶薛家嫡女?!你……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一個庶出的孽障!也敢肖想薛家的金枝玉葉?你……你把我們賈家的臉都丟盡了!”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的臉上。整個院子鴉雀無聲,下人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
王夫人冷冷地接上話,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環(huán)哥兒,你如今是出息了,做了大官。可這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的是門當(dāng)戶對!薛家是什么門第?皇商巨賈,富甲天下!寶丫頭更是她姨母(王夫人)心尖上的人,端莊穩(wěn)重,才貌雙全!你……你一個庶子,即便僥幸得了些功名,又豈是良配?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貿(mào)然提親,置你父親顏面于何地?置賈薛兩家情誼于何地?你這不是求親,你這是結(jié)仇!是打我們所有人的臉!”
“二太太說的是!”王熙鳳立刻幫腔,尖利的聲音帶著煽風(fēng)點火的味道,“環(huán)兄弟,不是嫂子說你!你也忒莽撞了些!那薛家是咱們能高攀得起的?你這一鬧,讓姨媽(薛姨媽)怎么想?讓寶妹妹日后怎么做人?知道的說是你年少輕狂,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賈府仗著權(quán)勢,要強娶人家姑娘呢!這名聲傳出去,可怎么得了!”她拍著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一時間,指責(zé)、訓(xùn)斥、嘲諷、擔(dān)憂(實則是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如同冰雹般砸落下來。整個榮國府的正堂前院,仿佛成了一個審判場,而我,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妄圖褻瀆金枝玉葉、給家族蒙羞的罪人。所有曾經(jīng)因我“六元及第”、“整頓鹽務(wù)”而帶來的短暫榮光,在此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丑事”面前,似乎都變得不值一提,甚至成了某種僭越的罪證。
我靜靜地站在風(fēng)暴的中心,臉上沒有預(yù)想中的憤怒、屈辱或是慌亂。甚至連一絲波瀾也無。只是在那一片紛亂的指責(zé)聲中,微微抬起了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因激動或憤怒而扭曲的面孔。最后,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賈母身上。
賈母被鴛鴦和琥珀攙扶著,站在廊下稍遠的位置。她沒有說話,布滿皺紋的臉上神色異常復(fù)雜,震驚、困惑、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審慎的觀望。她渾濁的目光與我平靜的眼神在空中短暫相接,隨即又飛快地移開,只是捻著佛珠的手指,微微加快了速度。
就在賈政的咆哮和王熙鳳的尖利指責(zé)達到頂峰,幾乎要將我徹底淹沒時——
一個清潤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特質(zhì)感的聲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囂,清晰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