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漏了窟窿,豆大的雨點狠命砸在車窗上,發(fā)出沉悶又令人心慌的噼啪聲。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我這輛破車的雨刮器在徒勞地左右搖擺,刮開一片模糊的水幕,隨即又被更大的雨水覆蓋。手機在副駕座位上瘋了似的震動,屏幕上跳動著“李叔”兩個字,像催命的符咒。
我猛踩剎車,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一把抓起手機,指尖冰涼滑膩,幾乎握不住。
“喂?李叔?”我的聲音劈了叉,自己聽著都陌生。
電話那頭沒有立刻回答,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抽氣聲,像破舊的風箱在茍延殘喘。這死寂般的幾秒,比任何聲音都更讓人窒息。我的心跳擂鼓般砸在胸腔,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芮豪……”李叔的聲音終于傳來,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徹底被摧毀后的空洞,“嘯……嘯子沒了……綁匪……撕票了……”
轟——!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濃墨般的夜空,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驚雷,仿佛就在頭頂炸開。那刺眼的白光瞬間照亮了車內(nèi),也映亮了我瞬間褪盡血色的臉。手機“啪嗒”一聲掉在腳墊上,屏幕朝下,李叔那絕望的嗚咽被悶在了狹小的空間里。
撕票了?
李嘯……沒了?
那個跟我穿開襠褲一起長大,偷過鄰居家果園的桃子,一起挨過老師板子,拍著胸脯說過“茍富貴勿相忘”的李嘯?那個幾天前還跟我勾肩搭背,抱怨生意難做、老婆管得嚴的李嘯?就這么……沒了?
冰冷的雨水似乎透過車頂滲了進來,凍得我牙齒都在打顫。一股巨大的、不真實感的海嘯般席卷了我,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和冰冷淹沒。撕票了……那曉晴呢?還有她肚子里那個,才四個月的孩子?
我猛地彎腰撿起手機,手抖得幾乎按不準屏幕,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叔!曉晴呢?!曉晴怎么樣?!她在哪兒?!”
“家里……在家……芮豪,你快來……曉晴她……她……”李叔的聲音徹底崩潰,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瀕死般的哀嚎。
引擎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輪胎卷起渾濁的水浪。破車像離弦的箭,在雨夜里朝著那個熟悉又即將被絕望籠罩的小區(qū)沖去。車窗外的雨幕模糊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沉重得讓人窒息。
沖進李家那扇熟悉的門,濃重的悲傷和恐懼像粘稠的膠水,瞬間糊住了口鼻。客廳里一片狼藉,李嬸癱坐在沙發(fā)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無聲地淌著淚,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李叔佝僂著背,站在窗邊,背影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肩膀在微微顫抖。
而顧曉晴。
她就蜷縮在客廳中央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片被狂風驟雨打落在地的、脆弱的葉子。身上那件薄薄的孕婦裙被淚水浸透了一大片,貼在隆起的小腹上。她雙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肚子,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一種近乎窒息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像受傷小獸的悲鳴。她整個人縮成一團,仿佛想把自己和肚子里那個小小的生命一起藏起來,藏到這個世界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看到我沖進來,她那雙被淚水泡得紅腫不堪的眼睛猛地抬起,里面是滅頂?shù)捏@恐、無助和一片死寂的茫然。那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芮……芮豪……”她的嘴唇哆嗦著,破碎的音節(jié)艱難地擠出喉嚨,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
所有安慰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顯得蒼白無力。我?guī)撞經(jīng)_過去,幾乎是跪倒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冰冷的地磚寒氣直透膝蓋。我伸出手,想碰碰她,又怕驚擾了這只瀕臨崩潰的小獸。
“曉晴……”我的聲音哽住。
她猛地撲了過來,像抓住唯一的浮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死死抱住我的脖子。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我的肩頭,那溫度灼得皮膚生疼。她的身體在我懷里劇烈地顫抖,冰冷的手指死死摳著我的后背,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芮豪!他沒了!李嘯沒了!他們殺了他!”她嘶啞地哭喊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絕望,“我怎么辦?我的孩子怎么辦?他還沒見過爸爸??!芮豪……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那一聲聲“只有你了”,像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也砸碎了我最后一絲僥幸。李嘯,是真的回不來了。留下這破碎的家,留下這哭到脫力的女人,還有她腹中那個注定沒有父親的孩子。
我僵硬地回抱住她,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腹部那個小小的、生命的弧度,此刻正隨著她的悲泣而微微起伏。一種混合著巨大悲傷、荒謬感和沉甸甸責任感的洪流瞬間將我淹沒。
“別怕……曉晴,別怕……”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只能笨拙地重復著,“我在……我在……”
她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抽噎,身體依舊在我懷里劇烈地顫抖,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和絕望都抖落出來。李叔李嬸的啜泣聲在背景里低低地響著,像一曲絕望的挽歌。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