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主任盯著手機屏,整張臉都變成了霉綠色。
丁洄旭收斂笑容,正色道,“但愿可以退學(xué),但不可以是被開除,他的檔案必須干凈,這個我有渠道查,否則,這些截圖,我會直接發(fā)到有關(guān)部門的郵箱?!?/p>
說罷,他握住蘇荻的手腕,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但愿也跟著出了辦公室。
走廊前方,蘇荻重重甩開丁洄旭,含著眼淚不滿地質(zhì)問,“你既然有可以拿住他的證據(jù),為什么還要讓阿愿退學(xué)?他這年紀(jì)不上學(xué)能去哪兒?”
丁洄旭又一把握住了蘇荻的手腕,“先上車,我再和你細(xì)說?!?/p>
兩人走到車子旁,丁洄旭先替蘇荻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而后轉(zhuǎn)過頭對但愿叮囑道:“你先回家待著?!?/p>
但愿一路騎回小區(qū),走出電梯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沒有鑰匙。
這套房子的鑰匙丁洄旭是給了他的,但他昨天出門時故意沒帶走。
當(dāng)時想著,以后自己就盡可能地在學(xué)校里待,既然丁竹漪那么不歡迎他,那么他就再也不要回這里了。
回?
思緒碾過這個字的時候,狠狠顛簸了一下。
為什么不是“去”,不是“來”,而是“回”呢?
到屬于自己的地方,才說“回”。
可現(xiàn)在哪個地方是屬于自己的呢?
之前住的房子在搬家之后就被蘇荻租出去了,他馬上就要退學(xué)了,宿舍里的那個床鋪不再屬于他。偌大的天地間,可以為他遮遮風(fēng)擋擋雨的也只有這套房子了。
但愿只好坐在樓梯間等。
從昨晚到現(xiàn)在滴米未進,臨近中午他實在餓得不行,便決定先到小區(qū)外面吃點東西。
像是報復(fù)饑餓一般,他一口氣干掉了兩碗面,面館老板都對這少年的食量驚得目瞪口呆。
吃完面,胃口也像是在報復(fù)似的,撐得不行。
他想在附近走走,消消食。
工作日街道冷清,過往的人們皆行色匆匆,但愿覺得自己這漫無目的的樣子好像一個游手好閑的混子哥啊。
陽光忽然變得強烈起來,好像就是在故意照射他一個人??纯?,這里有個無業(yè)游民。
他斷了散步消食的念想,仿佛是為了躲避陽光的追捕一般,快步往小區(qū)走去。還是那個陰暗逼仄的樓梯間對自己比較友好。
晚上九點,但愿沒有等來丁洄旭和蘇荻,卻等來了放學(xué)回家的丁竹漪。
樓梯間里沒有燈,丁竹漪瞧見那個黑森森的人影時,頓時止住聲息,悄悄從書包里摸出雨傘,握緊。
樓道間亮著微弱的聲控?zé)?,但愿見丁竹漪回來,起身走過去。
還沒邁出樓梯間,丁竹漪就舉起傘柄朝他揮過來。
他以為是自己的出現(xiàn)令她感到厭惡,都沒怎么躲。
丁竹漪由于太過緊張,傘頭掃過但愿的脖子時,傘柄從手里滑落。
但愿一手揉著被打痛的脖子,另一只手拾起掉在地上的雨傘還給丁竹漪。
女孩這才看清少年的面孔,驚異地瞪大眼睛,“怎么是你?你平時不是住校的嗎?”
“嗯……是的,今天回來住。”但愿含糊其辭。
他在心里暗暗祈禱著,丁竹漪千萬別問為什么,雖然她早晚都會知道自己被學(xué)校開除的事情,但是能瞞一陣是一陣吧。
“我爸沒給你鑰匙嗎?”說話間,女孩已經(jīng)把門打開了。
但愿撓著后脖頸,“給了,但我忘記帶了?!?/p>
昨天故意把鑰匙留在房間,似乎這樣能為自己留點所謂的尊嚴(yán),而現(xiàn)在跟著丁竹漪進門,他覺得那點所謂的尊嚴(yán)完全被自己給作死了。
丁竹漪換好拖鞋后,抬頭抱歉地望著但愿,“那個……對不起噢,我剛剛沒看清楚是你,還以為來了個賊人。”
“沒關(guān)系?!钡感πΑV浪且驗闆]認(rèn)出自己才打人,他心里好受許多。
“你知道那兩人去哪里了嗎?怎么現(xiàn)在還沒回來?”但愿問。
丁竹漪聳聳肩,“不知道,但是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我是從車庫上的電梯,看到那兩人坐在車?yán)?,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悄悄話……哎,懶得管他們,我得上去做作業(yè)了?!?/p>
女孩說著,從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咬著吸管剛要上樓時,腳步突然一頓,折返了回去。
她再次拉開冰箱,從里面又拿了一盒酸奶出來,遞給坐在沙發(fā)上的但愿。
但愿此時正手肘撐膝,想著事情,感覺額前空氣微動,茫然抬眸,反應(yīng)了兩秒,才伸手去接丁竹漪遞來的酸奶。
“謝謝?!钡刚f。
“不客氣,冰箱里還有,想喝自己拿?!倍≈皲粽f著,拎起書包爬上樓梯。
但愿瞧著手里的酸奶,明明是冰的,可心卻被這觸感熨得很暖。
……
沒過多久,丁洄旭和蘇荻回來了。
但愿站起身迎接。
丁洄旭拍拍他的后背,“坐,我有話跟你說?!?/p>
但愿重新坐下時,背脊挺得筆直。
見到丁洄旭,他又想起早上的事情,想起了丁洄旭突然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的那一刻,自己眼底的熱潮洶涌。
實在是太意外了!丁洄旭為了給自己討公道,竟然親自去查證熊梟的傷情,親自去找那些學(xué)生搜集假條買賣的證據(jù)。
他被震撼了,身體里的余震波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停息。
他想對他說一聲謝謝,可是語言太蒼白了。
“但愿,你現(xiàn)在還打游戲嗎?”丁洄旭認(rèn)真地看著他。
“不,我已經(jīng)徹底戒了,我現(xiàn)在連手機上的單機游戲都不碰?!?/p>
就在他思索著再說點什么,好讓丁洄旭相信自己時,丁洄旭又開口道,“如果現(xiàn)在把你送進普通高中,你有信心跟上去嗎?”
但愿沉默了,他掉隊已經(jīng)掉得太久太遠。
“我知道,依照你現(xiàn)在的情況要去適應(yīng)普通高中的節(jié)奏,確實很難。但是功課方面,我可以幫你?!?/p>
“丁叔,您的意思是……”
他的心再次被震撼了。
“那個職高,不讀也罷。我今天去找了一個朋友,之前把竹漪塞進外高,就是這個朋友幫的忙,他說,也可以把你安排進外高,但是剛開始只能以借讀生的身份就讀,如果成績排名進入年級前一百,才可以取得學(xué)籍?!?/p>
蘇荻見但愿似乎還在猶豫,忙開口勸道:“阿愿,你現(xiàn)在沒有其它的路可走,丁叔托人把你安排到外高借讀,已經(jīng)是最好的選擇了?!?/p>
驀地,但愿想起丁竹漪曾對他說的,外高是一片原野,各種猛獸都在這里廝殺角逐。自己這樣的,恐怕一進入,就會被置于食物鏈的最底端吧!
可是,能在這片原野里奮起搏一回,總好過永遠都待在籠子里強。
而且……他忽然意識到,丁洄旭給自己安排的,不僅是一個有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還是一個可以和丁竹漪待在一起的機會。
“謝謝您,丁叔,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進外高,我想繼續(xù)讀書,我想考大學(xué)?!钡笌捉煅?。
丁洄旭站起來,五指張開放在但愿毛絨絨的腦袋上轉(zhuǎn)了轉(zhuǎn),“這事還要點時間,這幾天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好好惡補之前落下的功課,明白嗎?”
“好嘞。”
……
這天夜晚,但愿躺在臥室柔軟的大床上,很快就被周公召喚了去。沒有鼠標(biāo)鍵盤的敲擊聲,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
第二日,他還是照例六點鐘爬起來看書。可能是因為昨晚一夜好眠,把腦子睡開竅了,今早學(xué)習(xí)效率格外高。
過了很久,隔壁丁竹漪的房間里傳來幾聲動靜。
他看了看表,九點過。
這個時間點她怎么還在家里?難道是睡過頭了?
不會吧,丁叔和母親出門上班前肯定會叫她的呀!
他起身,決定去問問她是怎么回事。
丁竹漪房間的門是半掩著的,透過門縫,他看見女孩按著小腹,坐在床邊的地毯上雙腿縮成一團。
但愿連忙推門走到她跟前,“你怎么了?”
丁竹漪肩膀一抖,見來人是但愿,松了一口氣,“嚇我一跳……你怎么沒有去學(xué)校?”
“我今天請假了……”但愿依舊含糊其辭,然后很快轉(zhuǎn)移話題,“你這樣……要不要我送你去醫(yī)院?”
丁竹漪搖搖頭,額上布滿虛汗,“不需要,捱到十一點,就過去了?!?/p>
“啊?”但愿覺得不可思議,疼痛什么時候過去,還能被預(yù)測?
“是生理痛。”丁竹漪說。
“需要止痛藥嗎?”但愿輕聲問。
“不用,”女孩虛弱地抬手指向衣柜,“最上邊,有個電熱水袋,幫我拿下來?!?/p>
但愿搬過椅子站上去,拉開衣柜門,在挨挨擠擠的物什里翻找了好一會,才從里面抽出電熱水袋。
他把電熱水袋放在床頭柜上充電,然后又站回椅子,將柜子里剛剛翻亂的東西復(fù)原。
電熱水袋充好電后,丁竹漪拔掉插頭,正要撩腰上的毛衣,動作忽然停住,轉(zhuǎn)頭看向但愿:“你出去吧。”
但愿知道她是害羞,于是邁步朝外走去。
他其實還想問問她,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吃點什么,但她被疼痛折磨得這樣虛弱,回答問題可能會加重她的負(fù)擔(dān),于是只得溫柔地對她道,“有什么需要的話,盡管叫我?!?/p>
他走出房間,輕輕掩上門,又在門外佇立良久,見她沒再要自己做什么,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沒有關(guān)門,怕隔了音,待會兒丁竹漪萬一叫自己,自己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