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竹漪轉頭，竟是費城在叫自己。
有點不可置信，這人不是一直都挺拽的嗎，幾乎從不主動和除了桑紐約以外的女生說話，那天和但愿在出租車里多待了一會，就惹得他俊眉緊蹙。
“那個，你幫忙翻一下她的本子，提醒一下?！?/p>
丁竹漪有點懵，但瞧了一眼講臺上的桑紐約后，便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
桑紐約忘詞了，但她也不怯場，笑嘻嘻地搜腸刮肚。
丁竹漪伸手，指尖剛觸到桑紐約桌上的筆記本，就聽見前方傳來一聲尖銳的“別動”。
桑紐約站在講臺上兇巴巴地朝她發(fā)出警告。
她的手指就像挨了一記打似的，立即縮回。
漂亮女孩兇起來的時候格外有看點，教室里低低起伏著笑聲。
過不久，桑紐約的演講又續(xù)上了。她講完后回到座位時，丁竹漪聽見后座的女生跟桑紐約打趣道：“你剛才好兇?。 ?/p>
桑紐約嘟嘟嘴，“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p>
這似乎是一個很合理的解釋。
……
午間，丁竹漪和同班的楊沐在食堂吃飯，兩人似乎都有心事，沒怎么說話。
“丁竹漪……”
過了很久，楊沐才開口喚她，又有點欲言又止。
丁竹漪以為楊沐是想安慰她幾句，畢竟她今天在語文課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被桑紐約兇，楊沐也看在眼里的。楊沐一定也清楚，如果換做是她，也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因為她倆都是成績靠后，在班里存在感很低的女生。
丁竹漪對她笑笑，“我沒事?！?/p>
見此情狀，楊沐轉了轉眼珠，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我其實是想跟你說一件事，就是上次我找我表姐借給你的跆拳道服，恐怕……現(xiàn)在得還回去?！?/p>
“啊？”丁竹漪錯愕抬頭。
下個月，體育課就要學跆拳道了。體育老師叫大家自己準備跆拳道服。
雖然學校外面有賣的，價格有點小貴，再加上這種服裝上完課就只能放家里壓箱底，所以很多學生都不愿意花錢買，而是找認識的學姐學長們借。
丁竹漪沒有認識的學姐學長，但是楊沐的表姐就在本校讀高二，楊沐算是丁竹漪在學校里唯一的朋友，于是她就托楊沐找她的表姐借了一套。
她無比感激楊沐幫了她這個忙，卻不想，楊沐又要將跆拳道服索要回去。
“她說她還有用，哎，我也沒辦法?！睏钽鍑@氣。
丁竹漪壓著心頭的不痛快，擠出一個笑容，“噢，沒關系，那我明天拿給你。”
……
吃完飯，丁竹漪去食堂對面的甜品店買水果撈。
見店員已經(jīng)在打包了，她豎起手機，對著墻上的一個二維碼點開“掃一掃”。
正巧這時，一個輪廓鋒利的側影攔截了她的視線。
費城扭頭，很不友好地看向丁竹漪，“把手機拿開?！?/p>
“我是在掃碼?！倍≈皲籼谷唤忉尅?/p>
“噢，你剛剛是在掃碼嗎？”費城斜眼瞟了瞟墻上貼著的二維碼，唇角扯起一絲諷笑。
丁竹漪這才注意到，墻上貼著的那個二維碼是一個領紅包的活動，而且下面還標著活動期限，早過期了。
“付款碼在這里呢！”一旁的楊沐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丁竹漪的臉瞬間紅了，可能自己今天是太倒霉了，霉令智昏。柜臺上那么明顯的付款碼看不見，偏偏注意到墻上那張顏色都褪掉一半的廢圖。
那這下子，也怪不得費城對自己這么不客氣了。他本就被學校里那些偷拍的女生擾得不勝其煩。
“你也喜歡費城？”楊沐悄聲問丁竹漪。
丁竹漪說：“沒?！?/p>
這種不附帶任何解釋的簡單回答似乎充滿嫌疑。
楊沐笑了笑，“其實喜歡一個人沒錯啊，真不知為什么，費城對喜歡自己的女生從來都是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也可能是……我們沒有達到他那樣優(yōu)秀的境地，所以沒辦法理解吧！”
丁竹漪對著空曠操場上盤旋而過的秋風深吸一口氣，“我見過比他更優(yōu)秀的人?！?/p>
“噢？”楊沐驚異得兩眼放光。
丁竹漪不再開口，心里沉下一聲嘆息。
可惜，他的優(yōu)秀只屬于過去。
……
英語晚自習時間，一陣桌椅的拖拽聲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靜氛圍。
大家都紛紛轉頭，朝后望去。
丁竹漪沒有理會，繼續(xù)勾選著練習冊上的語法題，忽聽前排的女生轉過身來小聲對桑紐約說，“哇，新轉來的這個男生長得好帥啊，不知以后費城還會不會再孤獨求敗了?！?/p>
桑紐約發(fā)出一聲不屑的輕嗤，“剛剛我去抱作業(yè)的時候，就在夫子屈的辦公室里看見他了。長得是還可以，但是是借讀生?！?/p>
“啊，借讀生？”
桑紐約勾勾手指，前排的女生將腦袋湊過來，桑紐約蜷手擋著嘴對她悄聲耳語。
雖然聲音很小，坐在一旁的丁竹漪還是聽見了。
“聽說他中考只考了三百多分，當時只能讀職高，后來又被職高開除了，跑到我們學校當借讀生?！?/p>
丁竹漪心里咔嚓一聲，驀地轉頭朝后望去，錯愕地瞧見墻角邊那個熟悉的身影。
像是接收到感應一般，正在整理桌屜的但愿也抬眸看她。他嘴角提了提，襯得目光溫潤而柔軟。
然而女孩卻并沒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很快將視線收了回去。
教室里座位四組八排，除了費城旁邊的同桌位是空的以外，其余部分皆是方方正正、整整齊齊。
夫子屈沒有把他安排到費城旁邊，而是讓他把桌椅搬到最里面一組的最后排。
從一個矩形里突出來一塊，他的座位怎么看怎么不協(xié)調(diào)，像是一個臨時且多余的存在。
“什么？被職高開除，所以跑來我們學校？”前排女生對這種詭異的因果邏輯感到不可思議。
桑紐約壓著聲音繼續(xù)道：“可能是家里比較有錢吧，哦不，應該是非常有錢才對，畢竟我們學校是私立的嘛?！?/p>
前排女生抬起視線，帶著一種強烈的探究意味，遠遠地將但愿又一番打量。
“哎，別看了，”桑紐約推了推她，“讀職高都能被開除，能是個善茬？這種人咱們還是避而遠之比較好?！?/p>
但愿將書包塞進桌子后，就被夫子屈叫出去了。
下課鈴聲打響，丁竹漪特意繞道從老師的辦公區(qū)經(jīng)過。
果然，但愿還在辦公室里，態(tài)度謙卑地聽夫子屈講著什么。
有兩個男生拿著參考書跑到辦公室門前，夫子屈朝他們揮揮手，示意自己現(xiàn)在沒空。
那兩個男生只好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丁竹漪聽見其中一個男生說，“夫子屈跟他都談了快一節(jié)課的時間了，不就是初來乍到嗎？至于談這么久？”
另一個男生說，“你不知內(nèi)情，那人是被職高開除了過來借讀的，夫子屈怕他會帶壞咱班的同學，當然得把前期工作做足了?！?/p>
丁竹漪的心里又落下一聲嘆息，當初那么一個靈光四射的蓬勃少年，如今回到他原本就該回到的群體時，竟被大家視作低人一等的異類，談之生鄙。
她騎車出校門時，一眼就捕捉到了校門外停著的那輛白色本田，再看看車牌，沒錯，是丁洄旭的車。
她把自行車停在路邊，走過去敲敲車窗。
只聽“咔”地一聲解鎖，她拉開門坐進后座。
“但愿怎么轉到我們學校來了？”她板著臉問父親，為丁洄旭沒有向自己提前告知此事而感到氣憤。
“職高那環(huán)境還是不適合但愿，他轉來外高，也好跟你做個伴嘛！”丁洄旭的語氣頗有安撫的意味。
呵，父親還跟自己玩避實就虛這一套呢！
她強壓住火氣，裝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丁洄旭說：“我手機沒電了，用一下你的，我要給同學發(fā)條短信?！?/p>
丁洄旭從褲兜里摸出手機遞給她。
丁竹漪拿過手機，見父親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于是悄悄點開一個理財app。
這里面有一個賬戶，以前放著丁洄旭和柳珍禮的共同存款，他倆離婚做財產(chǎn)分割時，這里面的錢一分都沒動。
兩人達成共識，這筆錢將用作女兒未來的留學基金。在柳珍禮接女兒去美國前，這個賬戶暫時由丁洄旭打理。丁竹漪成年以前不可以動用這筆錢，但是可以隨時查看賬戶里的金額。
手機屏上，總金額躍入眼簾的那一剎那，丁竹漪倒吸一口涼氣。
“爸！”
丁洄旭猛地睜開眼睛，轉頭問女兒，“怎么了？”
丁竹漪把手機屏豎在父親面前，“里面的錢少了一半，我需要一個解釋?！?/p>
“竹漪……這個……”
丁洄旭額頭突突地冒著黑線，面對女兒的質問，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時車門從外面被拉開，但愿坐進來，笑著跟她打了一聲招呼，她卻別過臉，將手機扔還給丁洄旭，推開車門，忿忿然下了車。
此時街道上人影寥落，丁竹漪獨自騎車到河邊停下來，掏出手機，輸入一串長長的境外號碼后，食指的指尖卻遲遲點不下去。
河面上的霓虹碎影在眼角晃漾，晚風幫她遣散心中一團又一團的悶氣。
其實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解釋，眼前一切因果邏輯都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