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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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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綠幽光的密室仿佛一個遙遠而冰冷的夢。

當蘇瓷無聲無息地滑出書架后的縫隙時,

外面新房的燭火,已經(jīng)燃盡了大半。

蠟淚堆積,凝固成扭曲的形狀。

天光未明。

房間里彌漫著一種黎明前特有的死寂。

謝凜依舊靠在紫檀圈椅里。

姿勢似乎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呼吸均勻而綿長。

仿佛真的被那碗摻了“離魂引”的藥拖入了深沉的夢魘。

蘇瓷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一瞬。

那張臉在殘余的燭光下,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

她走到床邊。

和衣躺下。

大紅鴛鴦錦被冰冷地覆蓋在身上。

沒有一絲暖意。

她閉上眼。

像一尊沒有呼吸的玉雕。

直到天光熹微。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叩門聲。

“世子爺,少夫人……該起身去給夫人請安了。”

是昨夜那個粗使婆子的聲音。

蘇瓷瞬間睜眼。

眼底一片清明,沒有絲毫初醒的懵懂。

她坐起身。

臉上已經(jīng)重新覆上了那種溫順、安靜、帶著幾分怯懦的神情。

仿佛昨夜密室中那個冰冷操控尸血蠱蟲的人,從未存在過。

她看向謝凜。

椅中的男人也適時地“醒”了過來。

他低低咳嗽了兩聲,眉心微蹙,帶著大病初愈般的虛弱和疲憊。

“進來吧?!彼穆曇羯硢?。

門開了。

婆子低著頭,端著熱水進來伺候梳洗。

另有幾個丫鬟捧著衣物、首飾。

氣氛沉悶。

只有水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蘇瓷像一個真正的新婦,低眉順眼地為謝凜遞上溫熱的帕子。

動作輕柔而恭謹。

謝凜接過,隨意地擦了擦臉和手。

他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蘇瓷的手腕。

寬大的素色中衣袖子覆蓋著。

什么也看不見。

“走吧。”他站起身,身形似乎還有些搖晃。

蘇瓷立刻上前一步,虛虛地扶住他的手臂。

觸手冰涼。

“世子小心?!?/p>

謝凜沒有拒絕,任由她扶著。

兩人在沉默中,走向侯府主母,也就是謝凜繼母林氏所居的“慈安堂”。

慈安堂的氣氛,比新房更加壓抑。

沒有新婦敬茶的喜慶。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檀香,混合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

繼夫人林氏端坐在上首。

她約莫四十許人,保養(yǎng)得宜,但眉眼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愁云和刻薄。

穿著一身暗沉的靛青色衣裙。

頭上只簪著一支素銀簪子。

整個人透著一股寡淡的冷意。

她身邊,侍立著一個穿著鵝黃衣裙、容貌嬌美的少女。

柳眉杏眼,膚白如雪。

只是看向蘇瓷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輕蔑。

正是謝凜青梅竹馬的表妹,柳如煙。

“給母親請安?!敝x凜的聲音依舊虛弱,微微躬身。

蘇瓷也跟著屈膝行禮,姿態(tài)放得極低:“兒媳給母親請安?!?/p>

林氏的目光像冰冷的針,在蘇瓷身上刮過。

尤其在看到她那張過分昳麗卻帶著怯懦的臉時,眼底的厭惡更深。

“起來吧?!彼穆曇粢怖淅涞模案锶缃袷嵌嗍轮?,老侯爺剛?cè)?,凜兒身子又……這些虛禮就免了?!?/p>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責備。

“只是,你既進了門,就該知道分寸。沖喜,沖的是喜氣,不是晦氣!昨夜靈堂上……哼!”

顯然,謝凜咳血染酒的“晦氣”事,已經(jīng)傳到了她耳中。

矛頭直指蘇瓷這個“沖喜新娘”不吉利。

蘇瓷的頭垂得更低了。

肩膀微微瑟縮。

“是兒媳的不是……”聲音細若游絲,帶著惶恐。

“姑母,”一旁的柳如煙忽然柔聲開口,聲音如黃鶯出谷,帶著恰到好處的勸慰和一絲委屈,“您別動氣,仔細傷了身子。昨夜的事……想來表嫂也不是故意的。只是……”

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盈盈地看向謝凜,又帶著幾分怯意掃過蘇瓷。

“只是,昨夜我去靈堂為姨父添燈油時,好像……好像看見表嫂在姨父的棺槨前,碰了什么東西?”

此言一出。

滿室皆靜。

林氏的目光驟然銳利如刀,死死釘在蘇瓷身上。

謝凜也微微側(cè)目,看向柳如煙,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蘇瓷心中冷笑。

來了。

栽贓。

“我……我沒有!”蘇瓷猛地抬起頭,臉色煞白,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驚慌失措地看向柳如煙,“柳妹妹,你……你莫要冤枉我!我昨夜只隨著世子拜堂,哪里敢亂碰東西!”

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zhuǎn),欲落未落。

一副受盡天大委屈的模樣。

柳如煙像是被她的反駁嚇到了,眼圈也微微泛紅,急急道:“表嫂莫急,許是……許是我看錯了?只是……只是事關(guān)姨父遺物,如煙不敢隱瞞……”

她說著,從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東西。

一個不過巴掌大的青瓷小瓶。

瓶身素雅,沒有任何花紋。

瓶口用一小塊軟木塞塞著。

“這個……是在姨父棺槨旁的供桌下發(fā)現(xiàn)的,”柳如煙的聲音帶著顫音,雙手捧著那小瓶,遞向林氏,“我記得清楚,這瓶子……是姨父生前最愛把玩的一件小物,一直放在書房多寶格上的。昨夜……它卻掉在靈堂供桌下……”

林氏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她一把抓過那個青瓷小瓶!

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她死死盯著蘇瓷,眼神像是要活剮了她!

“蘇氏!你好大的膽子!”林氏的尖利聲音幾乎要刺破屋頂,“老侯爺尸骨未寒!你竟敢竊取他的遺物!你這賤人!安的什么心?!”

“我沒有!母親明鑒!”蘇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終于滾滾而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兒媳真的沒有碰過!柳妹妹定是看錯了!”

她的眼淚流得很兇。

帶著絕望的控訴。

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還敢狡辯!”林氏氣得渾身發(fā)抖,猛地將手中的青瓷小瓶狠狠摔在蘇瓷面前!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

瓷片四濺!

鋒利的碎片,有幾片甚至濺到了蘇瓷跪在地上的膝蓋旁。

“來人!給我按住她!家法伺候!”

兩個粗壯的婆子立刻應(yīng)聲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按住蘇瓷的肩膀。

“慢著。”

一直沉默的謝凜忽然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病中的虛弱。

卻奇異地讓那兩個婆子頓住了動作。

林氏和柳如煙都看向他。

林氏眼中是憤怒不解。

柳如煙眼中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謝凜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堆碎裂的青瓷片上。

又緩緩移到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瑟瑟發(fā)抖的蘇瓷身上。

他的眼神很深。

像是在審視一件易碎的瓷器。

也像是在評估一件……危險的物品。

“母親息怒,”謝凜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府中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大動干戈。”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的碎瓷片。

“既然是在靈堂發(fā)現(xiàn)的遺物……”

“那就讓她……”

他薄唇輕啟,吐出冰冷無情的字眼。

“跪在這碎瓷上?!?/p>

“對著父親的棺槨。”

“好好思過。”

“什么時候想明白‘規(guī)矩’二字怎么寫,什么時候起來?!?/p>

林氏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好!就依凜兒!跪碎瓷!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柳如煙也微微松了口氣,看向蘇瓷的眼神,帶上一絲隱秘的得意和憐憫。

兩個婆子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蘇瓷的手臂,將她拖到那堆尖銳的碎瓷片前!

狠狠地往下按!

膝蓋重重地磕在尖銳的瓷片上!

“呃……”蘇瓷痛得悶哼一聲,身體瞬間繃緊!

單薄的衣裙根本無法抵擋鋒利的瓷片!

尖銳的刺痛瞬間從膝蓋傳來!

溫熱的液體,迅速浸透了布料。

是血。

她被迫跪在了一片狼藉的碎瓷上。

臉色慘白如紙。

淚水混著冷汗滑落。

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

看上去脆弱不堪,仿佛隨時會倒下。

謝凜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眼神幽深,如同寒潭古井,不起波瀾。

像是在等待她的崩潰。

或是……求饒。

柳如煙站在林氏身邊,用手帕掩著唇,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然而。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卑微的沖喜新娘會痛哭流涕、哀聲求饒的時候。

跪在碎瓷上、膝蓋染血的蘇瓷,卻緩緩地……

抬起了頭。

她臉上淚痕未干。

眼底的驚惶和怯懦卻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嘲弄。

她的目光,越過謝凜冰冷審視的眼神。

直直地,落在了柳如煙那張寫滿得意和偽善的臉上。

嘴角。

一點一點地。

向上勾起。

勾起一個冰冷、詭異、令人心底發(fā)寒的弧度。

她沒有看謝凜。

也沒有看震怒的林氏。

只是盯著柳如煙。

用一種很輕、很慢,卻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妹妹……”

“你抖什么?”

她染血的膝蓋在碎瓷上微微挪動了一下。

帶起一陣細微卻刺耳的摩擦聲。

更多的血,洇開了。

她的笑容卻愈發(fā)詭異。

“這碎瓷上沾著的‘相思引’……”

“可是……”

“見血封喉的劇毒呢?!?/p>

“相思引”三個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針。

狠狠扎進死寂的慈安堂。

也扎進柳如煙驟然緊縮的心臟!

“你……你胡說什么!”柳如煙臉上的得意和偽善瞬間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驚駭和慌亂!

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手中的絲帕飄然落地。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眼神驚恐地看向地上那些染了蘇瓷鮮血的碎瓷片!

仿佛那不是瓷片,而是噬人的毒蛇!

“毒?”林氏也猛地從震怒中驚醒,聲音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什么毒?蘇氏!你休要危言聳聽!”

她雖刻薄,卻也惜命。

地上的碎瓷,離她不過幾步之遙!

“姑母!她血口噴人!污蔑我!”柳如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尖利地指向蘇瓷,“這瓶子是姨父遺物!我只是撿到!我怎么可能在上面下毒!是她!是她偷了東西還想栽贓害人!”

她語無倫次,臉色慘白。

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反而更顯得欲蓋彌彰。

謝凜的目光,一直落在蘇瓷身上。

從她抬起頭,露出那冰冷詭異的笑容開始。

他的眼神就沉了下去。

幽深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淵。

此刻,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壓下了柳如煙的尖叫和林氏的質(zhì)問。

“相思引?”他的視線,如同冰冷的刀刃,刮過蘇瓷染血的膝蓋,又掃過地上狼藉的碎瓷,“何解?”

他的語氣很平靜。

聽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更像是一種冰冷的探究。

蘇瓷跪在碎瓷上。

膝蓋的劇痛如同烈火灼燒。

鮮血浸透了裙裾,在冰冷的青磚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她的臉色因為失血和疼痛而蒼白。

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

她迎上謝凜審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

笑容帶著諷刺。

“此毒無色無味,唯遇傷心人之淚,方顯其性,成‘相思’之引。”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沾膚即潰爛,入血……”

她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柳如煙顫抖的手指——那里剛才捧過青瓷瓶。

“則見血封喉?!?/p>

“轟——!”

柳如煙如遭雷擊!

身體猛地一晃!

“哐當!”

她失手打翻了旁邊小幾上的一盞熱茶!

滾燙的茶水濺了她一手!


更新時間:2025-08-18 00:1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