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流的嘶鳴在房間里盤旋,像無數(shù)只飛蟲鉆進耳道。林默死死攥著錄音筆,塑料外殼被掌心的冷汗浸得發(fā)滑。他看見陳雨臉上的青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那些淡青色的脈絡(luò)在皮膚下游走,最終在她眼角凝成個微小的螺旋——和保險箱旁墻壁上的符號一模一樣。
“你到底是誰?”林默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扳手在他手里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被背叛的憤怒在血管里沖撞。
陳雨沒有立刻回答。她緩緩抬起手,指尖撫過臉頰的青紋,動作輕柔得像在觸摸一件稀世珍寶?!拔沂?3號?!彼穆曇糇兞?,不再有之前的沙啞或顫抖,反而帶著種金屬般的冷硬,“母巢孕育的第一只……會思考的繭?!?/p>
“繭?”李明突然尖叫起來,他指著陳雨的小腿,那里的傷口正滲出粘稠的銀白色液體,落在地毯上,瞬間腐蝕出幾個小孔,“是母巢的分泌物!研究所資料里寫過,母巢會用這種分泌物包裹獵物,把他們變成新的畸變體!”
73號(或許該這么稱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不是獵物,是共生體。就像那些畸變鼠,那些研究員……還有你們?!?/p>
“你們?”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耳廓,那里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卻傳來一陣奇怪的瘙癢,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皮膚下游動。
“倉庫里的蝕影,是我引來的。”73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通風(fēng)管道的路線,是我選的。甚至那只畸變鼠,都是我故意驚動的——我需要看看,你們對污染源的抵抗力有多強。”她的目光掃過林默和李明,像在打量兩件待價而沽的商品,“結(jié)果很意外,林默,你的愈合速度遠超常人?!?/p>
樓下的吱滋聲越來越近,夾雜著金屬扭曲的尖嘯。林默沖到窗邊,撩開窗簾的瞬間,胃里一陣翻涌——整棟樓的外墻上,爬滿了黑色的觸須,它們像無數(shù)條毒蛇,正順著墻體縫隙往七樓鉆,觸須掃過的地方,紅磚瞬間化為齏粉。
“蝕影不會傷害我?!?3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它們是母巢的手臂,而我是母巢的眼睛?!彼従徴酒鹕?,盡管小腿還在滲著銀液,卻站得異常平穩(wěn),“三個月前,研究所想用我做活體解剖,是母巢救了我。它給了我力量,讓我能控制蝕影,讓我能……凈化這個被污染的世界。”
“凈化?”林默猛地回頭,手電光刺向她的臉,“把活人變成畸變體,這叫凈化?”
“難道不是嗎?”73號突然提高了音量,青紋在她臉上劇烈跳動,“看看這個世界吧!戰(zhàn)爭、瘟疫、資源枯竭……人類早就該被淘汰了!母巢會創(chuàng)造新的秩序,而你們,有機會成為新秩序的第一批居民?!彼斐鍪?,銀液順著指尖滴落,在空氣中拉出細長的絲,“林默,你的體質(zhì)很適合融合,跟我去見母巢,它會給你永生。”
“瘋子!”李明突然抓起桌上的鐵爐撥火棍,朝著73號沖過去,“你這個被怪物控制的瘋子!”
73號甚至沒回頭,只是抬手輕輕一揮。一道黑色的觸須突然從門縫里竄出,像條靈活的鞭子,瞬間纏住李明的腳踝。李明慘叫著摔倒在地,觸須順著他的小腿往上爬,所過之處,工裝褲迅速被腐蝕,露出的皮膚泛起和73號相似的青紋。
“放開他!”林默怒吼著揮起扳手,砸向那道觸須。扳手與觸須碰撞的瞬間,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仿佛砸中了一塊萬年寒冰。觸須劇烈地抽搐起來,松開李明縮回門縫,留下一道黑色的液體,在地板上腐蝕出蜿蜒的痕跡。
林默趁機拉起李明,將他拽到保險箱旁:“躲進去!”他迅速轉(zhuǎn)動密碼鎖,將保險箱的門完全打開——里面除了筆記本和錄音筆,還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一個人,“快!”
李明連滾帶爬地鉆進保險箱,林默正要關(guān)門,卻被他抓住了手腕:“那你呢?”李明的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掉,“我們一起躲進去!”
“里面裝不下兩個人。”林默用力掰開他的手,目光掃過房間——墻角的鐵爐,床上的被褥,還有73號腳邊那灘正在擴大的銀液,“我引開她,你找機會從通風(fēng)管道跑,往相反方向跑,別回頭?!?/p>
“可是……”
“沒有可是!”林默猛地合上保險箱門,轉(zhuǎn)動密碼鎖打亂數(shù)字,“記住20450713,這是打開的密碼,但不到萬不得已別出來!”
他轉(zhuǎn)身時,73號正站在房間中央,無數(shù)黑色的觸須從門縫、窗縫里鉆進來,在她身后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那些觸須上的吸盤一張一合,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盛宴歡呼。
“你在拖延時間?!?3號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但沒用的,整棟樓都被蝕影包圍了,你們跑不掉的?!?/p>
林默沒有說話,他抓起鐵爐里的木炭,猛地朝73號扔過去。木炭劃過一道弧線,帶著火星落在她腳邊的銀液里,發(fā)出“滋啦”的響聲,銀液瞬間冒起白煙。73號踉蹌著后退,臉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怕高溫?!绷帜⒅?,突然想起倉庫里的蝕影被火焰逼退的場景,“母巢也怕,對不對?”
73號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她猛地揮手,數(shù)道觸須同時朝林默襲來。林默側(cè)身躲開,觸須擦著他的肩膀飛過,撞在墻壁上,留下幾個碗口大的洞。他趁機抄起行軍床,用力朝窗戶砸過去。
玻璃碎裂的聲音淹沒了觸須的嘶鳴,林默翻身跳出窗外,落在狹窄的空調(diào)外機上。樓下的觸須察覺到動靜,像潮水般涌上來,他踩著外機邊緣,抓住旁邊的排水管,猛地向下滑去。
排水管在他體重的拉扯下發(fā)出“嘎吱”的呻吟,銹跡斑斑的管壁劃破了他的手心。他剛滑到五樓,一道觸須突然從窗戶里竄出,纏住了他的腳踝。林默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三樓的遮陽棚上,棚頂?shù)蔫F皮被砸出個大洞,他順著破洞滾進了房間。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地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顯然很久沒人住過。林默掙扎著爬起來,剛想喘口氣,就聽見身后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是門把轉(zhuǎn)動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手電光里,73號正站在門口,青紋已經(jīng)蔓延到了她的脖頸,像條纏繞的蛇。她的手里握著那支錄音筆,臉上帶著詭異的笑:“你跑不掉的,林默。母巢能感知到你的氣息,就像感知到我一樣?!?/p>
“母巢到底是什么?”林默握緊扳手,后背抵住冰冷的墻壁,“研究所的實驗體?還是……別的什么?”
73號低頭看著錄音筆,突然按下了播放鍵。這次沒有電流聲,只有一個清晰的女聲,溫柔得像在哄孩子:“73號,別怕。等你長出完整的繭,我們就能回家了?;丶摇氐侥瞧Q生我們的黑色海洋……”
錄音戛然而止。73號抬起頭,眼里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母巢是種子,是來自外太空的種子。研究所以為能控制它,卻不知道,我們從出生起,就是它的一部分。”她指著自己臉上的青紋,“這些不是感染,是年輪。每多一道,我就離母巢更近一步?!?/p>
林默突然想起那個黑色筆記本,他剛才情急之下塞進了口袋。他趁著73號說話的間隙,迅速掏出筆記本翻開——里面的字跡潦草而混亂,像是用鮮血寫的,記錄著各種實驗數(shù)據(jù),直到最后一頁,才出現(xiàn)幾行歪斜的字:
“母巢在地下五層,以液態(tài)存在。
它在學(xué)習(xí),在模仿。
73號是它的第一個‘模仿品’,模仿人類的思維。
它需要活物的基因來完善自己……”
最后幾個字被涂抹得看不清,只剩下一個猩紅的符號——還是那個螺旋狀瞳孔的眼睛。
“它需要基因?!绷帜蝗幻靼琢耸裁?,他盯著73號,“所以你引誘我們來這里,不是為了讓我們成為共生體,是為了給母巢提供新的基因樣本!”
73號的表情僵住了,她似乎沒想到林默會這么快反應(yīng)過來。就在這時,房間的地板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墻壁上裂開無數(shù)道縫隙,黑色的觸須像噴泉般從縫隙里涌出,瞬間填滿了半個房間。
“母巢等不及了。”73號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慌亂,她后退了兩步,撞在門上,“它想親自……迎接新的樣本?!?/p>
林默看著那些不斷涌出的觸須,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它們在避開墻角的一個老式暖氣片。那暖氣片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卻完好無損,連一絲被腐蝕的痕跡都沒有。
“它們怕這個?”林默的目光落在暖氣片上的閥門,那是個黃銅制的老式閥門,上面還刻著生產(chǎn)日期:1987年。
他沒有多想,猛地沖向暖氣片,用盡全身力氣擰開閥門。沒有熱水流出,只有一股帶著鐵銹味的冷風(fēng)噴涌而出。但奇怪的是,那些觸須在接觸到冷風(fēng)的瞬間,竟然像遇到火焰般劇烈收縮,紛紛往后退去。
“是溫度!”林默恍然大悟,“不是高溫,是溫差!這里的溫度和母巢的生存環(huán)境相差太大!”他想起研究所的資料里提過,地下五層的恒溫系統(tǒng)常年維持在45攝氏度,而這棟居民樓的室溫,恐怕連15度都不到。
73號的臉色變得慘白,她看著不斷后退的觸須,突然尖叫起來:“不!別碰它!”她朝著林默撲過來,卻被一道突然涌出的觸須攔住——那觸須似乎失去了控制,竟然纏上了她的胳膊。
73號發(fā)出痛苦的慘叫,青紋在她臉上瘋狂跳動,像要掙脫皮膚的束縛。她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銀液從傷口里噴涌而出,在地板上匯成一灘,迅速腐蝕出一個大洞。
“救……救我……”她突然看向林默,眼里閃過一絲屬于“陳雨”的恐懼,“我不想變成……繭……”
林默的心猛地一顫。他想起倉庫里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想起她笨拙地包扎傷口的動作,那些難道都是假的嗎?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73號的身體突然開始融化。銀液像潮水般從她的毛孔里滲出,迅速將她包裹,形成一個半米高的銀白色繭,觸須在繭的表面爬動,織成復(fù)雜的紋路,像在繪制某種地圖。
繭的表面漸漸變得透明,林默能看見里面的輪廓——那不再是人的形狀,而是一個覆蓋著鱗片的、類似昆蟲的生物,正在緩緩舒展翅膀。
樓下傳來劇烈的爆炸聲,整棟樓開始搖晃,墻壁上的裂縫越來越大。林默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最后看了眼那個不斷變大的繭,轉(zhuǎn)身沖出房間,朝著樓梯間跑去。
他要去七樓,打開保險箱,帶李明離開這里。無論73號說的是真是假,無論母巢是什么東西,他們都必須活下去。
跑到六樓轉(zhuǎn)角時,他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哐當(dāng)”一聲巨響——是保險箱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是李明的慘叫,和蝕影特有的滋滋聲。
林默的心臟瞬間被攥緊,他瘋了似的往上沖,手電光在樓梯間里劇烈晃動,照亮了滿地的碎鐵——保險箱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砸開了,李明倒在旁邊,小腿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無數(shù)觸須正從他的傷口里鉆進鉆出。
“林默……”李明艱難地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它……它在我身體里……”
林默沖過去想拉他,卻被李明推開。“別碰我……”李明的聲音里帶著解脫,“把那個筆記本……交給反抗軍……他們在城東的……廢棄工廠……”
他的話沒說完,身體突然開始抽搐,皮膚下鼓起無數(shù)個小包,像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林默看著他的臉,那里正浮現(xiàn)出和73號一樣的青紋,從眼角開始,緩緩蔓延。
“快走!”李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推了林默一把,“別讓……我們白死……”
林默踉蹌著后退,看著李明的身體被銀液包裹,漸漸變成一個新的繭。他攥緊口袋里的筆記本,轉(zhuǎn)身沖進七樓的房間,從通風(fēng)管道鉆了出去。
外面的赤霧不知何時散去了些,露出灰蒙蒙的天空。林默趴在通風(fēng)管道上,看著那棟正在被觸須吞噬的居民樓,看著那些不斷變大的銀白色繭,突然明白73號說的“新秩序”是什么意思——這不是凈化,是一場席卷全城的、無聲的孵化。
他掏出那個黑色的筆記本,翻開最后一頁。在那些被涂抹的字跡下面,他發(fā)現(xiàn)了一行用指甲刻上去的小字:
“母巢的核心,在地下五層的……培養(yǎng)艙?!?/p>
林默將筆記本塞進懷里,順著通風(fēng)管道滑到另一棟樓的屋頂。他朝著城東的方向望去,那里的天空被濃煙籠罩,隱約能看見反抗軍的旗幟在風(fēng)中飄揚。
他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這只是一場更殘酷的戰(zhàn)爭的開始。而他,手里握著唯一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