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既望,長安東市鼓聲大作,卻不是元宵的余慶,而是同榜科首次“雙試”開題。
所謂“雙試”,乃一試律法、二試人心。
律法卷由我主筆,人心卷由沈硯命題。
考場設(shè)在舊貢院遺址——昔日焦土,今已新起一座敞廳,竹瓦相間,無門無墻,只懸一幅白絹:
「人在法前,法在人心?!?/p>
辰時,鼓停,風(fēng)止。
三千考生席地而坐,人妖參半,卻無分列,只以抽簽定序。
我立于高臺,展開律法卷軸,朱砂題首:
“甲辰年同榜科第一問:若妖傷人,人亦傷妖,當(dāng)如何共裁?”
臺下鴉雀無聲,唯有筆尖觸紙的沙沙聲,像春蠶食桑。
沈硯隨后發(fā)人心卷:
“第二問:若你至親犯律,你愿替罪,還是舉發(fā)?”
兩問并出,雪色天光透入敞廳,映得每張面孔都半明半暗。
我巡場,看見狼妖少年阿烈停筆皺眉,爪尖在“替罪”二字上反復(fù)描摹;
又看見人族女孩阿阮淚濕紙背,卻仍在“舉發(fā)”后補(bǔ)一行小字:
“愿同受罰,但求改過?!?/p>
行至角落,一位白發(fā)老者伏案疾書,腕上舊銬痕宛然——
我識得他,是當(dāng)年流放崖的罪奴,如今以考生身份重返舊地。
他抬頭,對我微微頷首,目光澄澈如初雪。
午時,收卷。
我與沈硯并肩閱卷,不設(shè)甲乙,只圈“同心”與“獨行”。
凡答“共裁”且愿“同受罰”者,朱筆圈紅;
答“獨斷”者,不圈,亦不黜,只批一句:
“愿你再思。”
卷卷落定,三千人中,兩千七百一十四人得紅圈。
沈硯取銅印,在白絹旁加蓋:
「同榜同心者,可再試春闈?!?/p>
印泥未干,敞廳外忽傳駝鈴。
陸遙冒雪而來,肩頭落滿白,懷里抱著一只檀木匣。
“山長!北境急報——”
我啟匣,里頭是一封血書:
“北境鎮(zhèn)妖司殘部叛亂,挾舊律欲屠半妖村落,求同榜書院速援!”
血字未冷,雪片已覆上一層薄霜。
沈硯與我相視,無需言語。
我高舉朱筆,朗聲宣布:
“雙試第三題——”
“愿赴北境者,起立!”
三千考生,無一遲疑,悉數(shù)起身。
雪光映著一張張年輕的臉,像無數(shù)盞剛點燃的燈。
我提筆,在血書背面寫下:
“同榜者,同路?!?/p>
朱墨淋漓,滴在雪上,綻開一朵小小的紅梅。
鼓聲再起,卻比先前更沉,更穩(wěn)。
那是遠(yuǎn)行前的戰(zhàn)鼓,也是歸途的鐘聲。
我收起卷軸,與沈硯并肩踏出敞廳。
雪落無聲,卻在身后三千腳印里,悄悄孕育新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