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滿倉借著外頭的光，摸索著把衣裳穿穿好，走到廚房里，把火柴取出來，點(diǎn)燃柴火，準(zhǔn)備給他兒子做飯。
“爸？你咋個就起來了？”狗娃子被稀飯的香氣給熏醒了，正還蒙著呢，忽然想起他爸回來了，可能是他爸煮的飯。
他穿好衣服起床，果然看見他爸在廚房里煮飯。
“我睡不著，起來給你煮飯。等下吃了飯，老漢兒跟你一路去做活路?！标悵M倉站起來，拿鍋鏟攪了攪?yán)锩娴南★?，見差不多熟了，就拿碗盛出來。他又從灶膛里掏出一個炕熟的雞蛋來，“快來吃飯?！?/p>
“你再歇一天嘛？”狗娃子曉得，他爸身上是沒有一分錢的。勞改年限結(jié)束之后，車只會把他們送到縣城里——這都算是表現(xiàn)不錯的才有的待遇。
他爸肯定是一步一步自己走回來的，昨天洗腳的時候，他看見他爸的兩個腿肚子都腫了。
“不歇，有啥子好歇的嘛！我在農(nóng)場的時候，發(fā)燒發(fā)到三十九度，還不是一樣的要干活？不干活，就沒飯吃。從前你一個人干活就算了，我都回來了，未必然還喊你一個娃兒做活路嗎？你媽曉得了，都要罵我的?！标悵M倉把那一整個雞蛋剝了殼，放在兒子碗里，“多吃點(diǎn)，你還在長身體的時候?！?/p>
“你的腳都是腫的，去做啥子活路嘛！”狗娃子不贊同的說，“你要是閑得慌，你不如就在屋頭種菜算了，我們屋頭沒喂豬，你把雞喂了就是?！?/p>
“要得嘛，那我明天再去?！标悵M倉知道兒子孝順，黝黑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來，“這下我回來了，屋頭豬圈也有，也可以喂一頭豬嘛。”
“村里現(xiàn)在沒得小豬崽兒，要逮的話，我去問大隊長，看哪個大隊里面有?！惫吠拮記]說不行。他之前不養(yǎng)豬，是因?yàn)樗鸵粋€人，他又要下地做工，還要做自留地，還要喂雞，哪里有空還喂一頭豬？但陳滿倉回家來了，就有喂豬的時間了。
“要得，你長大了，屋頭的事情你做主，老漢聽你的。”陳滿倉說道。
“嗯，中午我在大姐屋頭吃，你煮你自己的飯就要得了。”狗娃子說道。他沒打算帶他爸去見大姐二姐。對大姐二姐來說，或許他爸他媽干的事，她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
“好，那你晚上回來吃飯不？要回來我就把飯煮起。”陳滿倉也知道這個道理，他也沒臉去見兩個侄女。
“要回來吃飯。”狗娃子呼嚕呼嚕的把雞蛋吃了，扛著鋤頭，懷里包著那包干菌子，就去了陳如花家。
“大姐二姐！”狗娃子隔著圍墻就看見大姐二姐在院子里做衣裳。
“狗娃子來了？吃飯沒得？沒吃飯我去給你煮碗面吃?！标愃朴癜验T打開，問道。
“吃了的，我老漢起來煮的飯?！彼悬c(diǎn)不好意思地把干菌子掏出來，遞給陳似玉，“我老漢兒給的。他說他沒得臉來見你們，從前的事情是他對不起你們，他也沒想到你們會原諒他。他才回來，身上只有這個干菌子算是點(diǎn)好東西，大姐要結(jié)婚了，這個算是他當(dāng)二爸的一點(diǎn)心意?！?/p>
陳如花冷哼一聲，卻沒有說話。在她夢里，這個二爸二媽倒不算可惡的，妹妹被下放倒到牛棚，他們還托關(guān)系買了一些物資 叫狗娃子給妹妹送去。她們中間隔著她媽的一條命在，她永遠(yuǎn)也不可能原諒二爸二媽，但……
陳似玉見姐姐沒說話，就知道她那個嘴硬心軟的姐姐是軟和了態(tài)度，她就把干菌子接過去:“好吧，替我和你大姐謝謝二爸。”
“你們喜歡就要得了。大姐二姐，我上工去了?！标愃朴袷障履前删?，狗娃子心里也高興，扛著鋤頭就要去上工了。
“你等下，姐跟你一路去！”陳如花也是要上工的，只有陳似玉是個讀書娃，所以就沒錄她的名字，當(dāng)然，她也沒有工分。
狗娃子果然就站著等他大姐扛著鋤頭一起去下地干活。
陳似玉就在家里料理菜地，喂雞喂豬，做衣裳，做午飯。
與此同時的周家，周望北歲數(shù)要小一點(diǎn)，只有四歲，當(dāng)他奶奶再一次說起:“等你爸結(jié)婚了，你們就有媽了，就好了?！?/p>
他揚(yáng)起腦袋問道:“奶奶，為什么她們都說后媽要打我和哥哥？”
周老娘的臉一下子氣紅了:“那個背時婆娘在背后嚼舌根！哪個說的后媽要打你和哥哥！”
“是隔壁子梁三娃說的。他講他奶奶說的，后媽兇得很，要把我和哥哥一天打三頓。還說有了后媽就有后爹，我爸也不得管我們的。”周望北囁嚅著說。
其實(shí)他是很想要一個媽媽的。他自己的媽媽在他還沒有滿歲的時候就改嫁了，從來沒見過媽媽，也不知道媽媽是什么樣子的。
他只是想，要是他有一個媽媽該多好?？墒沁@些婆婆和爺爺們都說，后媽不是好東西。
他分不清后媽是什么意思，周向北要大一點(diǎn)，就給他解釋:“后媽就是爸爸后面娶的媽媽?！?/p>
“那不還是媽媽嗎？”周望北懵懂地望向大哥。周向北有八歲了，他懂一些事情。比如他雖然也跟著三爸，但三爸也不是他親爸，三媽也不是他親媽。
“也是媽媽?！彼荒苓@樣跟弟弟解釋道，“爸爸娶的老婆都是媽媽?！?/p>
“可是為什么梁婆婆要說后媽要打我們呢？我們乖乖的也打嗎？”他又問道。
“不會的，只要你乖，你媽不會打你的?！敝芾夏锔鷥蓚€孫子解釋，轉(zhuǎn)頭就咬牙切齒地拿板凳準(zhǔn)備去罵架了，“梁老太婆這個狗日的背時婆娘，老娘真的是想給她兩坨子！”她一邊虎虎生風(fēng)地往外走，一邊囑咐兩個孫兒，“就在屋頭，找你們老漢兒耍?！?/p>
伴隨著她走出門，就是一聲經(jīng)典的川省方言辱罵:“我X你的瘟喲，梁老太婆你給老娘出來！你個潲水婆娘，看不得別個屋頭好，跟老子孫孫兒說些啥子狗屎農(nóng)門陣！”
周躍進(jìn)熟練地牽起兩個孩子的手:“奶奶一時還回不來，爸那里有糖，我們?nèi)コ蕴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