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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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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屈辱的悶氣還沒喘勻,她的「害怕」就來了。像道不容置疑的符咒。

他沒猶豫。天沒亮透就沖出家門,頂著爹媽驚愕又失望的眼神,把那張技工通知揉成團,塞進抽屜最深處。接著是一整天的瘋跑。

打聽,問路,填表,交錢。

焊接三年學(xué)的玩意兒?屁!他只要離她近點,再近點。像個輸光了的賭棍,押上自己最后那點可憐的本錢,就為了個靠近她的影子。

咣當!車猛地一顛。潘塵的腦門狠狠磕在冰涼的車窗上,悶響。疼。他渙散的眼神聚焦了一點。窗外,灰撲撲的田野沒了,擠進來的是密密麻麻、長得一模一樣的鴿子籠樓房和灰頭土臉的店鋪招牌。

城市的邊兒,到了。

「新銳視覺藝術(shù)培訓(xùn)中心」縮在一棟外墻斑駁的寫字樓高層。電梯間一股子消毒水混著陳年老灰的怪味。潘塵背著書包,像個闖錯地方的土撥鼠,茫然地杵在貼著「C 班」門牌的教室門口。

門縫里漏出個年輕男人打了雞血似的聲音,夾著一串他完全聽不懂的玩意兒:「……點!線!面!構(gòu)成!張力!黃金分割!直覺!審美直覺!」

他吸了口氣,那氣兒吸得跟要上刑場似的,推開了門。

唰——幾十道目光瞬間釘在他身上。好奇的、打量的,帶著點城里人看鄉(xiāng)下土坷垃的漫不經(jīng)心。潘塵臉上「騰」地著了火,手心黏膩膩全是汗。

他梗著脖子,頂著那些目光的掃射,幾乎是蹭到了最后一排角落里那個空座,一屁股砸下去。書包被他死死摟在懷里,像抱著最后一塊遮羞布。

講臺上,扎小辮兒、穿緊身黑 T 恤的男老師斜了他一眼,沒吭聲,繼續(xù)在白板上畫些鬼畫符似的幾何體。

周圍的學(xué)生,大多穿得鮮亮,透著股潘塵從沒沾過邊的、城里「搞藝術(shù)」的松快勁兒。嶄新的畫板,筆盒里插滿了粗細不一的鉛筆炭條,排得整整齊齊。

潘塵低頭,手忙腳亂地扯開書包拉鏈。掏出那本簇新的《平面設(shè)計基礎(chǔ)入門》,一支最普通的廉價中性筆,一本格子小得憋屈的筆記本。擺在桌上,寒酸得扎眼。像小丑的道具。

他強迫自己抬起眼皮,盯著講臺。老師嘴里蹦出的每一個詞兒,他都拼命往耳朵里塞,往本子上劃拉。

「點線面」、「構(gòu)成」、「透視」、「明暗交界線」……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嗡嗡響,抓不住魂兒。聽天書。

筆記本上,他只能照著葫蘆畫瓢,記下那些名詞,字寫得歪七扭八。旁邊空白處畫的幾個方塊圓圈,比例怪誕,線條抖得跟發(fā)了瘧疾。

頭一天,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陌生和無所適從的笨拙里熬干了。下課鈴一響,潘塵幾乎是躥出去的。走廊里人流涌動,全是陌生的臉,帶著種他看不懂的「藝術(shù)氣質(zhì)」。

他下意識地抻著脖子,眼珠子亂轉(zhuǎn),心在腔子里擂鼓。

沒有。沒有曦瑤。

A 班吧?那個傳說中「有底子」的快班。她在哪兒?看見名單了嗎?她……知道他這條笨魚也撲騰進這池子里了嗎?

拖著灌了鉛的腿,他找到了培訓(xùn)中心塞外地學(xué)員的「宿舍」。寫字樓后頭一棟破居民樓,木板隔出來的鴿子籠。

汗味兒、泡面味兒、還有股子陳年老霉味兒,混在一塊兒,直沖腦門。四張銹跡斑斑的鐵架子床塞滿了狹小的空間。

潘塵爬上靠窗的上鋪,書包塞在枕頭邊。同屋仨男的早在了,唾沫橫飛地聊著剛上的課,嘴里蹦著潘塵聽天書似的術(shù)語。

見他進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繼續(xù)他們的高談闊論,當他是團空氣。

他悶頭拿出素描本和鉛筆。下午課留了作業(yè),臨摹個石膏方塊。翻開本子,對著書上印的圖,他笨拙地捏著筆。手腕僵得跟焊住了似的,畫出來的線要么輕飄飄浮在紙上,要么一使勁兒就戳個窟窿。擦擦畫畫,畫了擦擦,劣質(zhì)紙很快毛糙得不成樣子。

窗外的城市燈火,亮了又稀。宿舍里鼾聲此起彼伏。潘塵眼睛又干又澀,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一股熟悉的鐵銹味兒猛地沖上鼻腔。

他慌忙仰頭,手指死死掐住鼻梁骨。溫?zé)岬囊后w還是順著指縫淌下來,啪嗒,滴在素描本那團污糟糟的線條旁邊,洇開一小片暗紅。

他梗著脖子,瞪著天花板上那盞積滿陳年老灰、光線昏黃的燈泡。光刺得他眼冒金星。曦瑤那條「有點怕」的信息,畢業(yè)夜那句冰冷的「變優(yōu)秀」,在他腦子里拉鋸,像兩把鈍刀,來回撕扯著他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

為什么?心底里無聲地嘶吼。圖什么?受這份活罪?就為她那句輕飄飄的「怕」和那點施舍似的「同意」?

沒人答他。只有鼻血溫?zé)狃つ伒挠|感,和素描紙上那團刺眼的、混著血跡的爛泥。

日子變成了拉不直的磨。潘塵成了培訓(xùn)中心最早開門、最晚鎖門的那一個。C 班角落那個座位,是他唯一的殼。厚厚的書翻得卷了邊,空白處擠滿了他自己才懂的鬼畫符。

白天,他像塊擠干了水的破海綿,拼命吸著那些又澀又硬的知識渣子。

素描課,他死盯著前面人的畫板,眼珠子瞪得發(fā)酸也不敢眨,學(xué)人家怎么捏筆,怎么排線。

色彩課更是要命,色相環(huán)、明度純度、冷暖…一堆抽象玩意兒攪得他腦漿子疼,筆記本上涂滿了混亂的色塊,想硬啃下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理」。

晚上鉆回那間五味雜陳的鴿子籠,等室友鼾聲如雷,他就借著走廊透進來的那點微光,或者打開自己那個屏幕裂得像蜘蛛網(wǎng)的破手機的手電筒,趴在床上,繼續(xù)啃那堆磚頭。

鉛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成了黑夜里唯一的動靜。指尖磨出了硬繭,又因為死命擦那些畫錯的線,裂開口子,滲著血絲。

他把自個兒封死了。同屋偶爾的搭訕,換來的只有他局促的沉默或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食堂里,他永遠端著最便宜的飯菜,縮在角落,三口兩口扒拉完,立刻滾回教室。

那些關(guān)于老師、美女的議論,那些帶著城市腔的玩笑八卦,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灌不進他耳朵。

他的世界,就剩眼前這張畫板,這本破書,還有懸在頭頂上、那個叫「曦瑤」的虛影子。累?那玩意兒像鉛塊,沉甸甸地墜在骨頭縫里。只有偶爾在走廊盡頭,遠遠瞥見曦瑤一閃而過的身影時,才能像打了針劣質(zhì)強心劑,撐著他繼續(xù)往死里榨干自己。

一個月后的某個下午,基礎(chǔ)部辦公室外的布告欄前,人擠成了沙丁魚罐頭,嗡嗡的議論聲吵得人心煩。潘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血全往頭上涌。他像條離了水的魚,拼命往里擠。

看見了。

白底黑字的分班名單。他眼珠子急吼吼地掃過「A 班」那欄。

曦瑤。

她的名字,穩(wěn)穩(wěn)當當掛在那兒,帶著種理所當然的刺眼光芒。

潘塵的心跳停了一拍,隨即又瘋了似的狂砸起來,帶著一絲卑微的、不敢見光的期待。

他屏住呼吸,手指頭有點抖,視線一點一點往下挪…掠過幾個陌生的名字…終于,在「C 班」那片區(qū)域的尾巴尖上,摳出了那三個字。

潘塵。

像一桶摻著冰碴子的臟水,兜頭澆下。瞬間凍僵了他全身的血,掐斷了他的呼吸。周圍所有的聲音——興奮的尖叫、失望的嘆氣、嗡嗡的議論——全被按了靜音鍵。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耳鳴。他死死盯著自己名字后面那個字母。

C。

那個彎鉤的弧度,像咧開了一張嘲諷的嘴。

所有的夜沒白熬?所有的鼻血白流?手上磨破的口子白疼?全他媽成了個天大的笑話!他和她之間,哪是一個月的距離?那是一條叫「底子」的、深不見底的臭水溝!她在云彩上,他呢?把命豁出去撲騰,還在泥坑里打滾!

褲兜里一震。那破手機屏幕,微弱地亮了亮。

新信息。

發(fā)件人:曦瑤。

潘塵的手指頭像被烙鐵燙了,僵硬地點開。

先跳出來一張圖。色彩鮮亮,線條干凈利落,是個咖啡館的室內(nèi)草圖,看著就透著股游刃有余的勁兒。

圖下面,跟著一行小字:

「加油哦,等你變優(yōu)秀。:-)」

那個笑臉符號,像枚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眼仁里。一股帶著鐵銹腥氣的冰涼猛地沖上喉嚨。

他像要淹死的人抓救命稻草般,猛地抬起頭。

走廊盡頭,靠近那扇透亮大窗戶的地方,圍著一小撮人。被眾星捧月圍在中間的,正是曦瑤。淺米色的針織衫,頭發(fā)松松挽著,幾縷碎發(fā)垂在頰邊,被午后的陽光一照,毛茸茸地泛著金光。

她側(cè)著臉,正跟旁邊一個高個子男生說著什么,眉眼彎彎,笑得像三月里開得最招搖的花。那男生也笑著應(yīng)和,周圍人臉上都掛著輕松愉快的笑。

陽光,金子一樣潑灑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了層晃眼的金邊兒。亮得扎心,讓人不敢直視。

潘塵釘在原地,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個屏幕碎裂、剛收到「加油」的破手機。冰涼的塑料殼硌著他的手心。走廊里的人流重新喧鬧起來,聲音像潮水一樣涌回耳朵,卻都隔著一層厚厚的、透明的墻。

他看著。那么近,就在走廊盡頭那片暖融融的光暈里,笑語盈盈,像個世界的中心。

又那么遠。隔著攢動的人頭,隔著鼎沸的人聲,隔著「A 班」和「C 班」那兩個輕飄飄、卻又重如山岳的字母標簽。

原來,橫在他們中間,死死擋著路的,從來就不是教室門口牌子上的那個字母。

他榨干了自己最后一點力氣,摔得滿身泥濘,以為能爬近一點點。

可她隨手拋來的那句「加油」,輕飄飄的,像丟給路邊野狗的一塊骨頭,甚至不需要她停下那被陽光鍍金的腳步,回頭看一眼。

那束他拼了命追的光,就在對面。那么亮,那么燙??赡枪猓唤z一毫,也穿不透他所在的這片陰冷角落。5

食堂窗口的風(fēng)帶著油膩的剩飯味和洗潔精的酸氣。潘塵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饅頭,灌了半杯涼白開,水順著嘴角流到洗得發(fā)白的領(lǐng)口上,洇開一片深色。他抹了把嘴,沒在意。

手機備忘錄塞得滿滿當當:下午一點班長會,三點創(chuàng)協(xié)評審,五點學(xué)生會拉贊助,七點銷售大賽場地檢查,十點前改完樓長的宿舍報告。

「塵哥!這兒!」創(chuàng)協(xié)的小胖隔著桌子揮手,腮幫子鼓得像塞了球的倉鼠。

潘塵扯了下嘴角,端起餐盤起身。不銹鋼邊沿冰得指關(guān)節(jié)發(fā)木。優(yōu)秀。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腦子里。

曦瑤帶著淚痕的聲音又在回放:「你要變得優(yōu)秀,我才會真正選擇你。」這聲音是鞭子,抽得他停不下腳。

「班長,班會材料……」生活委員追上來。

「塞包里?!古藟m沒停步,嗓子有點緊。肩膀?qū)捔?,不再是中專那個瘦猴兒,可脊背總習(xí)慣性地弓著,像等著接什么東西。

優(yōu)秀是什么?是胸前掛的一串塑料牌?班長、樓長、創(chuàng)協(xié)會長、學(xué)生會外聯(lián)副部……這些名頭沉甸甸地墜在校服底下。

他像只擰了太多發(fā)條的玩偶,在校園里滴答滴答地轉(zhuǎn)。

省賽拿了銅獎,閃光燈晃得他眼花,臺下掌聲雷動。他舉著那個鍍銅的玩意兒,臉上肌肉繃得發(fā)酸,笑得像個假人。燈一滅,心里那點火星子「噗」就滅了,空得能跑馬。獎杯底座冰得扎手,像個笑話。

「塵哥!銷售大賽的易拉寶!尺寸好像不對……」外聯(lián)的小干事跑得滿頭汗,氣兒都喘不勻。

潘塵接過圖紙,指尖冰涼。腦子像臺精密的機器咔咔轉(zhuǎn):「找后勤王老師,換 B 區(qū)展板位。尺寸不對?把多出來的邊往里折,雙面膠粘死,看著齊整就行。

馬上去,五點前弄好?!怪噶钣挚煊钟玻以诘厣夏艹隹?。小干事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扭頭就跑。

他望著那背影,有點晃神。當年在中專,自己不也是這么仰望著曦瑤的背影?笨拙,又渴得要命。現(xiàn)在,輪到他被人仰望了,心里卻空得能聽見回聲。

他變得「會」說話,能在主席和老板中間打太極,能把活動辦得挑不出毛病。

可那個在溪邊看見個側(cè)影就心跳如鼓的潘塵呢?快被這些「優(yōu)秀」的標簽吃掉了,連他自己都快認不出了。

「嘿!潘大會長!」肩膀挨了重重一巴掌,是同寢的老趙,籃球隊的,塊頭跟堵墻似的?!竿砩舷道锔舯诟杉?,來不來?缺個狠人!」

潘塵下意識摸出手機,屏幕亮起,還是出廠那幅冷冰冰的藍色星空?!覆涣耍N售大賽決賽,走不開?!顾π?,那笑浮在臉上,沒滲進眼底。

「嘖,大忙人?!估馅w撇撇嘴,羨慕里摻著點說不清的疏離,「圖啥啊兄弟?把自己當騾子使?連打球放風(fēng)都沒空?」他湊近點,壓著嗓子,「哎,隔壁班學(xué)委林薇,瞅你那眼神可不清白。盤靚條順性子軟,真不試試?」

潘塵心口像被細針扎了一下,絲絲縷縷的疼。林薇。他知道。小組討論時,她總是安靜地聽他說話,眼睛亮亮的;他熬夜改方案,桌角會無聲無息地多出一杯溫牛奶。那眼神像初春剛解凍的小溪,清亮,小心。

可他只能裝木頭。他像臺鎖死了程序的機器,所有情感通道,都焊死在一個名字上——曦瑤。那是深淵,也是他活著的唯一坐標。他怕,怕沾了別人的好,哪怕一絲絲,就是對那道遙遠光的背叛,是往自己十年的執(zhí)念上潑臟水。

「扯淡,」潘塵別開臉,語氣有點沖,「沒影兒的事?!顾膏А沟乩媳嘲?,金屬咬合的噪音刺耳?!缸吡耍_會?!?/p>

他幾乎是逃開的,老趙那句「圖啥」像蒼蠅在耳邊嗡嗡。圖啥?他也想問自己。

是為那個「變優(yōu)秀」的承諾?還是想填滿心里那個被曦瑤的若即若離挖出來的無底洞?不知道。就知道不能停,停下來,那無邊的空和茫然就能把他活吞了。

傍晚,銷售大賽現(xiàn)場。燈光晃得人眼花,音樂震得地板都在抖。

潘塵縮在后臺的陰影里,看著臺上選手唾沫橫飛地推銷,臺下觀眾嗷嗷叫好。他是這場熱鬧的總導(dǎo)演。一切完美得像排練過一百遍。主持人激情四射地念著他的名字,感謝他的勞苦功高。

他上臺,接過話筒,聚光燈烤得皮膚發(fā)燙。笑容無懈可擊,發(fā)言行云流水,感謝這個,肯定那個,圓滑得像顆鵝卵石。

「……最后,為所有追夢的同學(xué)喝彩!你們的精彩,就是我們最大的動力!」掌聲像海嘯一樣撲過來。

他鞠躬,下臺。臉上的笑瞬間垮塌,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幕布隔開了喧囂,空氣里混著汗味和劣質(zhì)香水味。他靠在冰冷的墻上,閉上眼,累得像是骨頭縫里都滲出了鉛。

聚光燈的灼熱還烙在皮膚上,心卻冷得像凍透的石頭。這熱鬧,這掌聲,這頂在頭上的「優(yōu)秀」,像場盛大又虛浮的煙花,炸完了,只留下嗆人的硫磺味和更深的、能把人淹死的寂靜。

口袋里的手機猛地一震。很輕,卻像道高壓電打穿了他麻木的神經(jīng)。他幾乎是哆嗦著掏出來。

屏幕上,跳著那個沉寂已久的名字——曦瑤。

只有一張照片。一片陌生的校園,夕陽把教學(xué)樓刷成了暖金色。照片下面,跟著一行小字:

曦瑤:新學(xué)校,有點孤單。【定位:X 市·B 大學(xué)城】

心口猛地一縮,像被冰手攥住,狠狠一擰。所有的聲音——臺上的嘶吼、臺下的尖叫、后臺的指令——瞬間退潮。世界只剩下手機屏幕那點刺眼的光。X 市·B 大學(xué)城。果然,是她朋友圈照片里那個地方。

他死死盯著照片,那暖金色的夕陽落在他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嘲諷。他站在這兒,被掌聲捧著,被頭銜壓著,像個精心打扮的木偶。

而他的光,他追了十年的執(zhí)念,在另一個城市的夕陽里,說著孤單。她不需要他在身邊,她只需要在孤單的時候,讓他知道她孤單。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拼了命壘起來的「優(yōu)秀」堡壘,在曦瑤輕飄飄的一句「有點孤單」面前,脆弱得像張被雨泡爛的草紙。

十年的狂奔,無數(shù)個日夜的熬,換來的,不過是她偶爾想起時,一個用來盛放孤單的坐標。

后臺燈光明明滅滅,打在他瞬間失血的臉上。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手機硌得掌心生疼。背包最深的夾層里,那枚屬于曦瑤童年的廉價發(fā)卡,像塊燒紅的烙鐵,隔著布料,燙著他心口那塊肉。

世界死寂,只有心臟在空蕩蕩的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地撞著。那聲音,空洞得嚇人。這六月的風(fēng),怎么就跟刀子似的,刮得人骨頭縫里都冷颼颼的。


更新時間:2025-08-18 18: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