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腳步總帶著幾分遲疑，一場倒春寒裹著冷雨突襲而來，東宮庭院里剛抽芽的柳枝被打得蔫頭耷腦，連檐角的銅鈴都在冷風(fēng)中透著瑟縮。暖閣里雖燃著炭爐，空氣卻沉悶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朱雄英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像鈍刀子割著人心，一下下撞在常氏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咳咳……咳咳咳……”五歲的朱雄英蜷縮在錦被里，小臉憋得通紅，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瘦弱的肩膀，額頭上沁出的冷汗很快濡濕了鬢角。乳母拿著溫?zé)岬呐磷咏o他擦拭，指尖抑制不住地發(fā)顫。
常氏坐在床邊，眼圈早已紅腫，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怎么就不見好呢？都咳了半月了，藥喝了一碗又一碗，怎么反倒重了？”
朱標(biāo)站在窗邊，望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冷雨，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李太醫(yī)剛走，那句“小殿下肺氣本就虧弱，如今春寒侵體，恐成頑疾”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心頭。自去年落水后，雄英的身子就像被雨打濕的紙鳶，稍不留意便要散架，這次的咳嗽更是纏纏綿綿，總不見利落。
“別太憂心，李太醫(yī)說會再開副猛藥試試?！敝鞓?biāo)轉(zhuǎn)過身，強作鎮(zhèn)定地安慰，可眼底翻涌的焦慮藏不住。
“猛藥？”常氏猛地抬頭，眼里滿是抗拒，“上次他高燒不退，還是長寧說不可用猛藥，只喝溫粥調(diào)理才緩過來。這次……”
此刻長寧輕手輕腳走到床邊，伸出小手輕輕貼上朱雄英的額頭。
“哥哥好燙?！遍L寧的聲音里裹著擔(dān)憂，又湊近聞了聞屋里的空氣，小眉頭皺得更緊了，“娘親，屋里好悶呀?！?/p>
“外面冷得刺骨，開窗會再著涼的。”常氏伸手將女兒頰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指尖帶著微涼的顫抖，“你哥哥就是受了風(fēng)寒才這樣的。”
“可是……”長寧眨了眨眼，像是在斟酌詞句，“先生說，萬物生長都要透氣，人也一樣。屋里老燒著炭爐，空氣不好，哥哥吸了會更難受的。”
她想起現(xiàn)代紀(jì)錄片里說的“污濁空氣傷肺”，雖不知這時代有沒有同樣的說法，但炭爐燒久了那股隱約的煙氣，對本就虛弱的肺部總歸不好。
朱標(biāo)聞言，若有所思地看向炭爐。那是個精致的黃銅炭爐，正燒著上好的銀絲炭，煙雖不濃，卻總飄著一絲嗆人的氣息。他走過去俯身細嗅，果然聞到一縷淡淡的煤火氣。
“長寧是說，這炭火氣傷肺？”朱標(biāo)問道。
長寧用力點頭：“嗯，父王，在屋里悶的我都想咳嗽，更何況哥哥呢？咱們把炭爐換成無煙的好不好？再每天開窗透透氣，哪怕開一小會兒呢。”
“無煙炭？”常氏有些猶豫，“哪有那么好的炭？再說，開窗萬一讓他再受了寒……”
“試試吧?！敝鞓?biāo)打斷她，“李太醫(yī)的藥也沒見多管用，不如聽聽長寧的。這孩子從小就機靈，說不定真有道理?！?/p>
他轉(zhuǎn)頭對侍立在外的內(nèi)侍吩咐：“去，讓人找些最上等的無煙金絲炭來，再把各殿的炭爐都檢查一遍，凡有煙的都換掉?！?/p>
“是。”內(nèi)侍應(yīng)聲而去。
長寧見父王采納了建議，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又道：“娘親，讓廚房多燉些雪梨湯吧。先生說梨能潤肺，哥哥多喝點，咳嗽會好的?！?/p>
“雪梨湯？”常氏想了想，“倒是有這個說法，只是雄英這幾日沒胃口，怕是喝不下?！?/p>
“我去勸哥哥喝！”長寧拍著胸脯保證，爬上床坐在朱雄英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哥哥，你聽我說，喝了梨湯，咳嗽就不疼了，等你好了，我們就能一起去放風(fēng)箏了?！?/p>
朱雄英咳得沒力氣，卻還是艱難地睜開眼，望著妹妹，虛弱地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內(nèi)侍便搬來了新的無煙白炭。換上后，暖閣里的煤火氣果然淡了許多，空氣都清爽了幾分。朱標(biāo)又讓人將窗戶開了條細縫，讓外面的新鮮空氣透進來，同時在窗邊擋了塊屏風(fēng)，免得冷風(fēng)直吹。
“這樣果然舒服多了?！背Ｊ仙钗豢跉猓樕下冻鲂┰S驚喜。
廚房很快燉好了雪梨湯，冰糖雪梨的甜香漫在暖閣里，驅(qū)散了些許苦澀的藥味。長寧拿著小勺，先自己吹涼了，再一口一口喂給朱雄英。
“慢點喝，小心燙?！遍L寧像個小大人似的，眼神里滿是認(rèn)真，“甜不甜？”
朱雄英喝了幾口，蒼白的小臉上漸漸有了點血色，輕輕“嗯”了一聲?；蛟S是梨湯的甜味驅(qū)散了嘴里的苦澀，他竟主動張嘴，又喝了小半碗。
“看來這法子真有用?！敝鞓?biāo)看著，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幾日，東宮果然全換了無煙炭，每天定時開窗透氣，廚房也變著花樣燉雪梨湯、百合粥、銀耳羹，都是些溫潤潤肺的吃食。長寧每天都守在朱雄英身邊，陪他說話，喂他喝湯，還拿著繪本給他講些趣事解悶。
起初，李太醫(yī)對這些法子頗有微詞，私下對朱標(biāo)說：“殿下，治病還需用藥，這些食療不過是輔助，恐難見效?！?/p>
朱標(biāo)卻道：“不妨事，試試總沒壞處?！?/p>
沒想到，不過五六日，朱雄英的咳嗽竟真的漸漸好轉(zhuǎn)了。雖然還有些輕咳，但不再像以前那樣撕心裂肺，臉色也紅潤了許多，甚至能坐起來跟長寧玩一會兒積木了。
這日，李太醫(yī)來復(fù)診，給朱雄英診脈后，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奇了奇了！”李太醫(yī)捋著胡須，連連稱奇，“小殿下的脈象平穩(wěn)了許多，肺氣也順了，這……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太醫(yī)，是不是好多了？”常氏急切地問。
“好多了！”李太醫(yī)點頭，“雖然還需靜養(yǎng)，但已無大礙，也不會成什么頑疾了。只是……”他疑惑地看向朱標(biāo)，“殿下用了什么神藥？竟有如此奇效？”
朱標(biāo)笑著指了指長寧：“不是什么神藥，是小女的主意，換了無煙的金絲炭，多開了窗，又喝了些雪梨湯?！?/p>
“什么？”李太醫(yī)愣住了，隨即若有所思，“難道是……炭火氣傷肺，新鮮空氣與潤肺之物竟有如此功效？老臣行醫(yī)多年，倒是從未這般想過?！?/p>
他轉(zhuǎn)向長寧，拱手道：“小公主聰慧，老臣佩服?！?/p>
長寧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躲到朱標(biāo)身后，小聲說：“我只是聽先生這么說過?！?/p>
朱標(biāo)摸了摸女兒的頭，心里又驚又喜。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兒身上仿佛有某種魔力，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看來以后有什么事，倒要多聽聽長寧的意見了?！敝鞓?biāo)笑道。
常氏也笑著點頭，看向朱雄英的眼神里滿是欣慰：“還是長寧心疼哥哥，比我們當(dāng)?shù)锏倪€細心?！?/p>
朱雄英靠在枕頭上，手里拿著長寧給他做的小紙鳶，對李太醫(yī)說：“太醫(yī)，我好了以后，能跟妹妹去放風(fēng)箏嗎？”
“當(dāng)然可以?！崩钐t(yī)笑道，“不過還要再養(yǎng)些日子，等身子徹底好了才行?！?/p>
“嗯！”朱雄英用力點頭，又看向長寧，“妹妹，到時候我們還放那個大老鷹風(fēng)箏。”
“好！”長寧笑著答應(yīng)，心里卻暗暗松了口氣。
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好轉(zhuǎn)，哥哥的身體底子還是弱，以后要更加小心才行。但至少，她又一次幫哥哥避開了一個難關(guān)。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庭院里的柳枝上，新抽的嫩芽在陽光下泛著嫩綠的光，像極了希望的模樣。暖閣里，無煙炭爐散發(fā)著溫和的熱氣，雪梨湯的甜香與淡淡的藥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安寧而溫馨的氣息。
朱標(biāo)看著一雙兒女相視而笑的模樣，心里充滿了感激。他想起長寧從小到大，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給他們帶來驚喜和幫助——從提醒他休息，到救雄英于危難，再到如今治好雄英的咳嗽，這個女兒，真是上天賜予他們最好的禮物。
“好了，讓你哥哥再歇會兒吧。”朱標(biāo)對長寧說，“你也累了幾天了，去院子里透透氣?！?/p>
“嗯！”長寧點點頭，又叮囑朱雄英，“哥哥要好好睡覺，醒來我們再玩?！?/p>
朱雄英乖乖點頭，看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嘴角露出了久違的、淺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