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來陸平章這里時沒仔細瞧過,光著急跑路了,此刻被他抱在懷里,方知卿倒有了機會打量四周。
抄手游廊下,檐下掛著的燈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透過絹紗漫出來。
陸平章的住處比方知卿想象中簡樸,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滿架的書卷和案上的筆墨,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墨香,混著淡淡的檀香。
方知卿看得有些發(fā)愣。
——這地方,倒比他想象中更像個讀書人的書房,而非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府邸。
原以為這位爺?shù)淖√幵撌墙鸨梯x煌,再不濟也該鋪張些,卻沒想到這般素凈。
陸平章把他放在鋪著軟墊的矮榻上,方知卿剛站穩(wěn),就想往桌腿后鉆,卻被對方一把撈了回來。
“想去哪?”
陸平章拎著他后頸的軟肉,像拎著只不聽話的兔:
“剛到就想逃跑?”
“喵!喵喵喵。”
(放開我!你抱我抱的夠久了。)
方知卿四肢亂蹬,卻怎么也掙不脫那只穩(wěn)準狠的手。
陸平章像是覺得逗他有趣,故意把他拎到眼前晃了晃:
“再動,就把你扔去喂王府養(yǎng)的烈犬?!?/p>
陸平章的語氣平淡,眼神里卻帶著幾分戲謔。
方知卿卻被嚇得瞬間僵住,蹬腿的動作戛然而止,連耳朵都緊緊貼在腦門上。
烈犬?
他白天路過柴房時見過,那幾只狗體型壯碩,眼神兇狠,見了人都要齜牙咧嘴,要是被扔過去,他這小身板還不夠塞牙縫的!
他沒有認為陸平章是在開玩笑。
“喵嗚……”
(我不動了……)
方知卿慫得飛快,耷拉著腦袋,連尾巴都夾成了條直線,活像只被戳破的氣球。
陸平章被他這副瞬間認慫的模樣逗笑了,指尖在他軟乎乎的耳朵上捏了捏:
“呵,倒是識時務。”
見他安分了,陸平章才把他放回矮榻,轉(zhuǎn)身坐到案前,開始批閱公文。
燭火跳動著,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偶爾筆尖在紙上發(fā)出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方知卿縮在軟墊上,偷偷打量著他,看著看著,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
這個陸平章,他怎么感覺跟他看的書里的不一樣呢?
陸平章看書時很專注,眉頭微蹙,側(cè)臉的線條在燭光下顯得柔和了些,倒不像剛才在院子里那般咄咄逼人。
可方知卿一想到自己是被他搶來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偷偷伸出爪子,想去勾他垂在案邊的衣擺。
“再動一下,一會送來的東西你一口也撈不到。”
陸平章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
方知卿的爪子僵在半空,悻悻地收了回來,委屈地往軟墊里埋了埋。
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提醒他現(xiàn)在還沒吃飽呢。
陸平章像是聽到了,嘴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不多時,門外傳來輕叩聲,一個婢女端著食盒躬身進來,將食盒放在案邊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全程沒敢抬頭看陸平章一眼。
方知卿的耳朵“唰”地豎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雕花食盒,鼻尖下意識地動了動。
好香!是魚肉的味道,比剛才在膳吃到的饅頭香多了!
陸平章掀開食盒,里面果然放著一碟清蒸魚,魚肉雪白,湯汁清亮,還撒了點翠綠的蔥花,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旁邊還有一小碗用羊奶泡過的小米,軟糯香甜,顯然是特意為幼貓準備的。
“過來。”
陸平章用指尖敲了敲食盒邊緣。
方知卿咽了口唾沫,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
去還是不去?去了就等于向陸平章屈服,可不去……那魚肉實在太香了!
他糾結(jié)了半天,終究還是抵不住肚子的抗議,小心翼翼地從矮榻上跳下來,踮著腳尖跳到案邊,抬頭眼巴巴地望著陸平章,尾巴尖不受控制地輕輕搖晃。
“想吃?”
陸平章拿起雙銀筷,夾了一小塊魚肉,在湯汁里蘸了蘸,遞到他嘴邊。
方知卿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叼過魚肉,狼吞虎咽起來。
魚肉細嫩,鮮得他舌頭都快吞下去了,連剛才被搶來的委屈都忘了大半。
陸平章看著他這副饞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又夾了幾塊魚肉遞過去,偶爾低頭批閱兩句公文,動作行云流水。
方知卿吃了幾塊魚肉,又喝了兩口小米粥,肚子里漸漸暖和起來,困意也悄悄爬了上來。
他腦袋擱在前爪上,看著陸平章批閱公文的側(cè)影,打了個哈欠,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就趴在案牘上睡著了,連尾巴都舒展開來,搭在陸平章的手臂上。
燭火依舊跳動,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方知卿睡得很沉,連陸平章什么時候放下筆都不知道。
陸平章低頭,看著這團縮成毛球的小家伙,粉嫩的小舌頭還露在外面一點,顯然是夢到了什么好吃的。
他伸出手,指尖懸在方知卿頭頂,猶豫了片刻,終是輕輕落在他的背上,順著絨毛慢慢撫著,動作溫柔得不像他自己。
“明明怕得要死,偏生要裝出兇狠的樣子?!?/p>
……
方知卿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驚醒的。
不是噩夢,更像是某種潛藏在身體深處的本能在預警。
他猛地睜開眼,窗外的天色已泛起魚肚白,晨露打濕了窗欞。
方知卿心頭一跳,那種心悸感越來越強烈,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骨頭縫里鉆出來,渾身的毛發(fā)都快要豎起來。
方知卿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咔咔作響,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強行拆開又重組,疼的他想不管不顧的哭起來。
他這是要變回去的征兆。
不行,絕對不能在這里變回去!
這個念頭像警鐘一樣在他腦子里敲響,方知卿便猛地往門口沖。
因為身體上的疼痛,他跑得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摔倒,尾巴在身后慌亂地掃著。
方知卿不敢有絲毫停留,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拼盡全力沖過門檻,沖進了外面微涼的夜色里。
晨露打濕了他的毛發(fā),涼絲絲的很舒服,卻壓不住體內(nèi)越來越強烈的灼痛感。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在發(fā)脹,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
他七拐八繞地穿梭在王府的回廊里,好幾次差點撞到巡邏的侍衛(wèi),都憑著小巧的身形險險避開。
“喵嗚……”
方知卿低低地叫了一聲,不是害怕,而是急切。
身體的變化越來越明顯,他甚至能感覺到爪子在變長。
再不回院子,他就要在半路上出洋相了!
直到他終于跑到閑云居門口,那扇熟悉的朱漆小門在晨霧中像是泛著光一樣。
方知卿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了過去。
他甚至顧不上敲門,直接從虛掩的側(cè)門鉆了進去,一路踉蹌著沖進自己的臥房,進去的那一刻,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渾身的燥熱和痛楚達到了頂峰。
他蜷縮在地上,死死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意識在模糊的邊緣徘徊。
不知過了多久,那痛感終于退去,方知卿喘著粗氣,緩緩睜開眼,顫抖著抬起手。
那是一只屬于人類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還帶著未褪盡的紅暈。
他回來了。
他變回來了。
“呼……”
他長舒口氣,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亮了泛著緋紅的臉頰。
剛才跑得太急,他甚至沒來得及想,陸平章醒來后,發(fā)現(xiàn)那只雪白的貓憑空消失,會是什么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