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夫人怎么跑地上睡了?!?/p>
含春一進門就看見方知卿蜷縮在地上,連忙將手中銅盆放在廊下,快步上前將他喚醒。
“夫人這地磚多涼??!您就是再貪涼,也不能往地上躺呀?!?/p>
方知卿被她晃得睜開眼,腦子里還暈乎乎的,渾身酸軟得提不起力氣。
他茫然地望著頭頂?shù)牡窕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含春……”
他啞著嗓子開口,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
“哎,奴婢在呢。”
含春趕緊扶他坐起身,又轉(zhuǎn)身去拿榻上的薄毯,裹在他肩上:
“您昨夜不是在榻上睡的好好的嗎?怎么滾到地上去了?”
“許是……夜里翻身沒注意?!?/p>
他含糊著應道,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毯角。
含春端來溫水帕子要給他擦臉,見他領(lǐng)口沾著些深褐色的污漬,湊近了才認出是干涸的墨跡,頓時皺起眉:
“夫人這衣裳怎么沾了墨?昨兒穿的還干干凈凈的?!?/p>
方知卿一愣,順著含春的話低頭看去。
月白錦緞的領(lǐng)口處,果然洇著一塊深褐色的痕跡,邊緣暈染得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東西蹭上去的。
這墨跡……
他心頭猛地一跳,昨夜在陸平章房間的畫面瞬間涌進腦海。
他昨夜好像是在陸平章案牘上睡著的,想來便是那時蹭到的墨漬,變作人身后竟還牢牢印在衣料上。
“不小心蹭到的?!?/p>
他慌忙攏了攏衣襟,想把那處污漬遮住,聲音卻有些發(fā)虛。
含春雖覺奇怪,卻也沒多問,轉(zhuǎn)身去將外間送來的早膳端進來。
屋門“吱呀”一聲合上,方知卿這才松了口氣,癱坐在地掀開衣襟細看。
那是越看越生氣,胸口像是堵了團棉花,悶得發(fā)慌。
方知卿鼓著腮幫子,手指戳了戳領(lǐng)口的墨漬,像是在泄憤。
他一想起陸平章那副看似溫和實則戲謔的模樣,想起對方捏著他后頸威脅要喂狗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哼,什么攝政王,分明就是個仗勢欺人的無賴!”
方知卿蹲在地上,對著那件衣服吹胡子瞪眼。
忽然,他眼珠一轉(zhuǎn),瞥見屋角那個落了灰的舊木箱。
那箱子是原主進府時帶來的,里面裝著些舊物,平日里不怎么打開。
此刻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咔噠”一聲掀開箱蓋,把手里的外衣團成一團,使勁往箱底塞去。
又翻出幾件壓箱底的舊棉衣,一股腦地堆在上面,嚴嚴實實地蓋了個密不透風。
他一邊塞一邊碎碎念:
“以后再也不想看見你,再也不想看見那個陸平章!”
直到確認衣裳被壓在最底下,連個邊角都看不見了,他才拍拍手,滿意地合上箱蓋,還不忘轉(zhuǎn)身找了把小銅鎖,“咔噠”一聲鎖上。
方知卿剛做完這一切,就聽見屋門被輕輕推開,含春端著食盒走了進來。
只是往日里總是笑瞇瞇的臉上,此刻卻擰著眉頭,嘴角耷拉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夫人,該用早膳了?!?/p>
含春把食盒往案上一放,聲音悶悶的,掀開蓋子時動作都帶著股氣。
方知卿正拍著手上的灰,聞聲抬頭看去,待見了盒里的東西,臉上的得意勁兒瞬間僵住。
今日的早膳簡直寒酸得刺眼。
一碗白粥,一碟干裂了的桃酥,兩盤素的連點葷油都瞧不見的青菜,一盅連個鴨肉都沒有的鴨肉豆腐湯。
他伸手戳了戳那塊桃酥,指尖剛碰到就碎成了渣。
“這是……給我吃的?”
方知卿的聲音發(fā)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含春眼圈泛紅:
“膳房的人說,咱們閑云居這月的份例用沒了,若想吃好的得自己掏銀子!婢子看那管事的意思往后就都是這樣子了?!?/p>
方知卿捏著桃酥碎屑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眼下這碗粥,稀得能數(shù)清米粒;這桃酥,干得能噎死人;那兩盤青菜,寡淡得像水洗過;還有那盅湯,說是鴨肉豆腐湯,倒不如叫清水豆腐湯更貼切,連點鴨腥味都聞不見。
方知卿攥著衣角蹭了蹭指尖的碎屑,聲音軟得像團棉花:
“我、我也沒花過多少銀子啊……”
含春見他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心里更不是滋味,跺著腳道:
“他們就是欺負您性子軟!定是見您進府后王爺就見了您兩回,料定您在王爺心里沒分量,覺得您失了寵,才敢這么作踐您!”
含春越說越氣,抓起那盅“鴨肉豆腐湯”就想往外跑:
“婢子去找他們理論去!”
“別去了,現(xiàn)在去了也沒用。”
方知卿慌忙拉住她的衣袖,他望著含春氣得發(fā)紅的眼眶,停頓了一下隨后問道:
“你們的也是這樣嗎?!?/p>
聲音軟乎乎的,帶著濃濃的鼻音。
……
“王爺,屬下找遍了整個王府都沒有看到那貍奴的身影?!?/p>
陸平章正垂眸寫字,聞言筆尖一頓,墨滴在宣紙上洇開一小團黑點。
他抬眼,眸色深沉,看不真切情緒:
“找仔細了?”
屬下躬身:
“是,哪都查過了,確實沒有。”
他沉默片刻,笑了一聲,那聲音很輕,卻讓立在階下的侍衛(wèi)心頭一緊。
只是還未等那侍衛(wèi)再說些什么,外面就有一內(nèi)侍進來。
“王爺,工部侍郎沈大人在外求見,說是要同您商議要事。”
內(nèi)侍躬身回話,眼角余光悄悄瞥了眼階下的侍衛(wèi),顯然也察覺到書房內(nèi)凝滯的氣氛。
陸平章“哦”了一聲,指尖在宣紙上輕輕點著,墨漬順著紋路漫延:
“讓他進來?!?/p>
不多時,一個身著錦袍的中年官員快步走進來,身后跟著個身形纖瘦的少年。
那少年穿著月白色的長衫,眉眼清秀,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垂著頭,露出一段纖細的脖頸,看著倒有幾分怯生生的模樣。
沈侍郎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拱手道:
“王爺近日為辛州匪患的事情操勞不已,屬下瞧著心疼,特意尋了個伶俐孩子,模樣性子都周正,在路上好給王爺解乏?!?/p>
他說著,推了推那少年:
“還不快給王爺請安?”
少年慌忙跪下磕頭,聲音細若蚊蠅:
“小、小的見過王爺?!?/p>
陸平章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又淡淡移開,看向沈侍郎:
“沈大人怎么想起給本王送這個?”
沈侍郎搓著手,笑得越發(fā)殷勤:
“屬下前幾日偶然撞見王爺對閑云居那位多有關(guān)注,便知王爺偏愛這等溫順模樣的。只是近日聽聞……那位似乎不大合王爺心意,屬下便想著,或許能給王爺尋個更貼心的?!?/p>
他這話半是試探半是邀功,自以為摸清了陸平章的喜好,特意找了個身形氣質(zhì)與方知卿有幾分相似的少年來。
陸平章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了一眼那位沈侍郎之后,冷淡開口:
“來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