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風(fēng)雪破廟逢故人，落魄書生乞殘命
兩年。
時間能改變很多事。
對李珩來說，這兩年，是地獄。
滄州牢城，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這里的管營、差撥，都是高俅的親信。他們得了高廉的授意，變著法地折磨他。
最重的活，最少的飯，無休止的毒打和辱罵。
他們想摧毀他的意志，讓他變成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但李珩沒有。
他沉默地忍受著一切。每天的毒打，他當(dāng)是練功。每天的食不果腹，他當(dāng)是修行。他的身體越來越消瘦，但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冷。
像一柄在淬火中反復(fù)捶打的鋼刀，褪去了所有的雜質(zhì)，只剩下最純粹的鋒芒。
他心里的恨，也隨著這兩年的磨礪，沉淀下來，變成了堅冰。他不再為那份背叛而心痛，剩下的，只有冷。刺骨的冷。
這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
李珩奉命去城外采買草料。天寒地凍，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囚衣，手腳都凍得發(fā)紫。
回來的路上，風(fēng)雪更大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遮天蔽日，辨不清方向。
他看到前面不遠(yuǎn)處有座破廟，便想進去暫避風(fēng)雪。
廟很小，也很破。門窗都爛了，冷風(fēng)從四面八方灌進來。正中的神像，腦袋掉了一半，身上落滿了鳥糞和灰塵。
他走到神壇后面，想找個避風(fēng)的角落。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角落的草堆里，傳來一陣微弱的呻吟聲。
他走過去，撥開草堆。
一個人蜷縮在里面，身上蓋著幾片爛草席，凍得瑟瑟發(fā)抖。那人又臟又臭，頭發(fā)結(jié)成了餅，臉上全是污垢，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面貌。
像一個瀕死的乞丐。
李珩本不想多管閑事，轉(zhuǎn)身要走。
可那人似乎感覺到了光亮，艱難地抬起頭，朝他看來。
四目相對。
李珩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張臉，就算化成灰，他也認(rèn)得。
是陳洵。
陳洵也看到了他。
他臉上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后是恐懼，最后，變成了無邊的絕望和羞愧。
他掙扎著想從草堆里爬起來，但身體太過虛弱，掙扎了半天，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兄……兄長……”
他的聲音，細(xì)若蚊蠅，被風(fēng)一吹就散了。
李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胸口里，那潭早已凍結(jié)的死水，忽然開始劇烈地翻涌。兩年前金殿上的一幕，刺配路上的一幕，牢城里的一幕……所有的恨，所有的痛，在這一刻，全都涌了上來。
他一步步地朝陳洵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陳洵的心上。
陳洵驚恐地看著他，不住地往后縮。
“兄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他哭了。眼淚混著臉上的污垢，沖出兩道白痕。
原來，他獻出圖錄摹本后，高廉并沒有兌現(xiàn)承諾。他被派到滄州，當(dāng)了個有名無實的判官，處處受人排擠。沒過多久，高廉就找了個由頭，革了他的職，把他趕出了衙門。
他想回東京，可盤纏早已用盡。他一個文弱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能一路乞討。
沒想到，竟流落到了這里，還遇上了他最不想見，也最怕見的人。
“兄長……你殺了我吧……”陳洵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當(dāng)年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豬狗不如……你給我一個痛快……求求你……”
他語無倫次，只是反復(fù)地懺悔，反復(fù)地求死。
李珩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雪花從破廟的屋頂漏下來，落在李珩的頭發(fā)上，肩膀上，也落在陳洵的身上。
李珩緩緩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雙因為常年勞作和受刑而變得粗糙、布滿傷痕的手。
陳洵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只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死亡，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
然而，他等來的，不是死亡。
而是一個冷得掉渣的聲音。
“想死？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