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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菜館回家的第二天,我沒去學校。

鬧鐘響了三次,我伸手按掉,翻了個身,繼續(xù)埋在被子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里一片漆黑,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腦子里全是蘇曉的樣子——解剖實驗室里她認真的側(cè)臉,圖書館里她低頭看書的身影,后山上她笑著說要帶我看星空的模樣,還有那張訃告截圖上,她站在梔子花田里的黑白照片。

那些畫面像走馬燈一樣轉(zhuǎn)個不停,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得可怕,扎得我心口發(fā)疼。

手機放在床頭柜上,屏幕亮了幾次,是學校同事發(fā)來的消息,問我為什么沒去上課,要不要幫忙代班。我看著那些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卻沒力氣回復。

直到中午,陳陽打來電話,我才慢悠悠地接起。

“林辰,你醒了沒?”他的聲音隔著屏幕傳來,帶著點擔心,“我買了午飯,在你家樓下,你下來開門?!?/p>

我沒說話,掛了電話,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玄關,透過貓眼看到陳陽拎著兩個塑料袋,站在門口,眉頭皺著。

打開門,他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我,徑直走進客廳:“怎么不開燈?窗簾也不拉?”

他一邊說,一邊拉開窗簾。正午的陽光涌進來,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識地瞇起眼,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看你,”陳陽把午飯放在餐桌上,轉(zhuǎn)頭看我,“頭發(fā)亂得像雞窩,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臉色白得嚇人,你昨晚沒睡?”

我沒回答,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蜷起身子,把臉埋在膝蓋里。

陳陽嘆了口氣,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遞過來一杯溫水:“先喝點水,吃點東西,再難受也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p>

我接過水杯,手指碰到杯子的溫度,才覺得自己稍微有點真實感。我喝了口水,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一點嗓子的干澀——昨晚哭了太久,嗓子一直啞著。

“我跟學校幫你請了兩天假,”陳陽看著我,聲音放得很輕,“你好好休息兩天,別想太多。”

“想太多……”我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里又開始發(fā)酸,“我怎么能不想?她明明跟我說要帶我去看星空,明明跟我約好了琴房見面,她怎么能就這么走了?我還沒跟她說我喜歡她,我還沒……”

說到后面,我的聲音又開始抖,眼淚忍不住往下掉。

陳陽沒說話,只是拍了拍我的背,像大學時我遇到煩心事那樣,輕輕拍著,給我無聲的安慰。

那天下午,陳陽沒走。他陪我坐在沙發(fā)上,沒提蘇曉,也沒說安慰的話,只是偶爾跟我聊些大學時的趣事——聊我們第一次一起去食堂搶飯,聊我們一起熬夜趕實驗報告,聊我們在后山被蚊子咬得滿腿包。

那些輕松的回憶,像一縷微弱的光,稍微驅(qū)散了一點我心里的黑暗。

可到了晚上,陳陽走了之后,房間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黑暗重新籠罩下來,那些關于蘇曉的畫面,又一次涌進腦子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她的笑臉,睜開眼睛就是空蕩蕩的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睡著了。

然后,我夢到了蘇曉。

夢里,我們還是在大學的后山上。春天,路邊的野草開著白色的小花,風里帶著淡淡的花香。她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馬尾辮在身后晃來晃去。

“林辰,你快點??!”她回頭,沖我笑,眼睛像星星一樣亮,“再慢一點,太陽就要下山了,看不到晚霞了?!?/p>

我趕緊加快腳步,想追上她,可不管我怎么跑,都離她越來越遠。

“蘇曉!”我喊她的名字,她卻好像沒聽到,繼續(xù)往前走。

就在我快要追上她的時候,她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林辰,我要走了?!彼f。

“你要去哪?”我跑過去,想抓住她的手,卻抓了個空,“我們不是約好了要去看星空嗎?不是約好了要去琴房嗎?你別走?!?/p>

她看著我,眼里滿是歉意:“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了。”

“為什么?”我急得快哭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改,你別走好嗎?”

她沒回答,只是輕輕笑了笑,然后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水汽一樣,慢慢消失在空氣里。

“蘇曉!蘇曉!”我大喊著她的名字,伸手去抓,卻什么都抓不到。

就在她快要完全消失的時候,她突然回頭,對我喊:“林辰,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炸得我猛地從夢里驚醒。

我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一道微弱的光。

我摸了摸臉上,全是眼淚。

“等我回來……”我喃喃地重復著夢里蘇曉說的話,心里又酸又澀。

等她回來?她還能回來嗎?

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的月亮很圓,掛在天上,像一個巨大的銀盤。我看著月亮,想起蘇曉說過,她老家的星空能看到最亮的星,能看到銀河。

她在的時候,是不是也經(jīng)常這樣,看著月亮,想著遠方的人?

那天晚上,我再也沒睡著。

我坐在窗邊,看著月亮從東邊移到西邊,看著天一點點亮起來。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我才起身,洗漱,換衣服,準備去學校。

我以為,我能像平時一樣,按部就班地上課、備課??傻搅藢W校,站在解剖實驗室的講臺前,我才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

臺下的學生坐得整整齊齊,實驗臺上擺著干凈的解剖標本,金屬器械放在托盤里,閃著冷光。這一切,和我大一第一次上解剖課時一模一樣。

可我看著那些標本,腦子里卻全是蘇曉的樣子——她幫我整理器械的樣子,她糾正我握刀姿勢的樣子,她專注觀察標本的樣子。

“林老師?林老師?”臺下的學生小聲喊我,“可以開始講課了嗎?”

我猛地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講臺上發(fā)呆了十分鐘。

“抱歉,”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我們開始上課?!?/p>

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人體肌肉結(jié)構(gòu)”,可手指卻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粉筆字寫得歪歪扭扭。我看著黑板上的字,又想起蘇曉——她的字很漂亮,娟秀又工整,每次記筆記都像打印出來的一樣。

那節(jié)課,我講得一塌糊涂。

經(jīng)常說著說著就走神,忘記自己要講什么;學生提問,我反應了半天才能回答;甚至在示范握刀姿勢的時候,我都差點把刀掉在地上。

下課鈴響的時候,我如釋重負,說了句“下課”,就匆匆收拾好教案,走出了實驗室。

走到走廊里,同事李老師叫住我:“林辰,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臉色這么差,上課也心不在焉的。”

“我沒事,”我勉強笑了笑,“可能最近沒休息好?!?/p>

李老師看了我一眼,沒再多問,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是不舒服就別硬撐,跟學校說一聲,休息幾天。”

我點點頭,沒說話,繼續(xù)往前走。

從那天起,我徹底變成了一個“游魂”。

上課的時候,我會盯著解剖標本發(fā)呆,想起蘇曉;備課的時候,我會盯著課本上的字跡發(fā)呆,想起蘇曉;吃飯的時候,我會盯著餐桌上的番茄炒蛋發(fā)呆,想起蘇曉——她以前最喜歡吃這道菜。

晚上回到家,我會坐在沙發(fā)上,打開手機,翻遍所有和蘇曉有關的東西——她的朋友圈(雖然只有幾條)、我們大學時的合照、我偷偷畫的她的側(cè)臉的筆記本。

我甚至會打開和她的聊天界面,雖然對話框早就被我刪掉了,但我還是會對著空白的屏幕,一遍又一遍地輸入想說的話,然后又刪掉,最后什么都不發(fā)。

我開始失眠,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還全是關于蘇曉的夢。

夢里的她,有時候在笑,有時候在哭,有時候在跟我說話,有時候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可每次夢到最后,她都會消失,只留下我一個人在夢里大喊她的名字,然后驚醒。

醒來后,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還有滿腦子的失落和思念。

我的體重開始下降,臉色越來越差,眼底的黑眼圈越來越重。同事們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偶爾會問我怎么了,我都只是笑著說“沒事,沒休息好”。

只有陳陽,知道我到底在經(jīng)歷什么。

他幾乎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或者來我家陪我吃飯。他不勸我“別難過”,也不勸我“放下”,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偶爾跟我說些工作上的趣事,或者拉我去健身房運動。

有一次,我們在健身房跑步,我跑著跑著,突然就停了下來,蹲在地上,眼淚忍不住往下掉。

陳陽趕緊停下來,蹲在我身邊,遞過來紙巾:“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p>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聲音啞得厲害:“陳陽,我好難受……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她,一看到和她有關的東西就想起她,我好像……好像走不出來了?!?/p>

陳陽拍了拍我的背,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林辰,我知道你難受。蘇曉是個好女孩,你喜歡她,在乎她,這都很正常??赡悴荒芤恢边@樣下去,你這樣,蘇曉看到了,也會心疼的。”

“她看不到了……”我哽咽著,“她永遠都看不到了。”

“她能看到,”陳陽看著我,眼神很認真,“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你。她希望你好好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p>

我沒說話,只是蹲在地上,繼續(xù)哭。

那天晚上,陳陽拉著我去了小區(qū)樓下的燒烤攤。

他點了很多串,還點了兩箱啤酒。我們坐在路邊的小桌子旁,他一邊給我烤串,一邊跟我說:“林辰,我跟你說個事。上次同學聚會之后,我托蘇曉的老鄉(xiāng)問了她老家的地址。”

我拿著啤酒杯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他。

“她老家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叫青溪鎮(zhèn),離這里不算太遠,坐高鐵三個小時就能到,”陳陽把烤好的串遞給我,“我覺得,你應該去那里看看。”

“去那里看看?”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

“對,”陳陽點點頭,“去她喜歡的地方,去她長大的地方,去她最后待過的地方。你不是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嗎?去那里,跟她說說話,或許你心里會好受一點。”

我看著陳陽,心里突然泛起一陣漣漪。

去蘇曉的老家?去她提到的那個能看到最亮的星的樓頂?去跟她說那些沒說出口的話?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可是……”我猶豫了一下,“我去了,能有用嗎?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我說的話,她也聽不到了?!?/p>

“有沒有用,只有你去了才知道,”陳陽看著我,眼神很堅定,“至少,你能離她近一點,能看到她看過的風景,能感受到她感受到的東西。這樣,你心里的遺憾,或許能少一點。”

我握著啤酒杯,沉默了很久。

夜風從路邊吹過,帶著燒烤的香味,還有一絲涼意。我看著遠處的路燈,想起蘇曉說過的話——“等以后有機會,我?guī)闳タ次依霞业男强铡薄?/p>

或許,我真的該去看看。

去完成那個沒來得及實現(xiàn)的約定,去跟她說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去跟她好好告?zhèn)€別。

“好,”我抬起頭,看著陳陽,聲音雖然還有點啞,但眼神里多了一點光,“我去?!?/p>

陳陽笑了,拿起啤酒杯,跟我碰了一下:“這才對嘛。明天我?guī)湍悴橐幌赂哞F票,你跟學校請個假,去個三四天,好好散散心?!?/p>

我點點頭,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一點心里的疼。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話。

我跟陳陽說起大一第一次見到蘇曉的場景,說起我們一起泡圖書館的日子,說起我們在后山散步的時光,說起我偷偷畫她側(cè)臉的事,說起我在琴房里練習《穿越時空的思念》的日子。

陳陽就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偶爾跟我碰一下杯,偶爾幫我烤串。

直到燒烤攤快收攤了,我們才起身離開。

走在回家的路上,陳陽拍著我的肩膀說:“林辰,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看著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一切會不會好起來,但我知道,我要去青溪鎮(zhèn),去蘇曉的老家,去跟她說說話。

去跟那個我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好好告?zhèn)€別。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帶。我起身,走到書架前,拿出了那本夾著表白信灰燼的解剖學課本——上次把信燒了之后,我把灰燼收集起來,放回了課本里。

我輕輕翻開課本,看著里面的灰燼,心里默默說:蘇曉,等我,我很快就來看你。

然后,我拿出手機,給學校領導發(fā)了條消息,說家里有事,想請一周的假。領導很快回復了“同意”,還讓我注意身體。

收拾行李的時候,我沒帶太多東西,只帶了幾件換洗衣物,還有那本解剖學課本,以及我的手機——手機里存著我彈的《穿越時空的思念》,我想,等我站在她老家的樓頂上,把這首曲子,彈給她聽。

陳陽幫我訂了下午兩點的高鐵票。

中午的時候,他來我家接我,送我去高鐵站。

在高鐵站候車的時候,陳陽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這個,你帶上?!?/p>

我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個小小的星星形狀的吊墜,銀色的,很精致。

“這是我托人在青溪鎮(zhèn)買的,那邊的人說,這個吊墜代表‘思念’,”陳陽看著我,“你到了那里,把它放在蘇曉喜歡的地方,就當是你陪在她身邊了?!?/p>

我握著那個吊墜,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心里一陣溫暖。

“謝謝你,陳陽?!蔽铱粗J真地說。

“跟我客氣什么,”陳陽笑了笑,“到了那邊,記得跟我報平安。要是有什么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把吊墜放進錢包里,小心地收好。

很快,高鐵開始檢票了。

我拿起行李,跟陳陽說了聲“再見”,就轉(zhuǎn)身走進了檢票口。

走到站臺,看著遠處駛來的高鐵,我深吸了一口氣。

青溪鎮(zhèn),蘇曉的老家,我來了。

我來了,帶著我沒說出口的喜歡,帶著我沒實現(xiàn)的約定,帶著我無盡的思念,來見你了。

高鐵緩緩開動,窗外的風景一點點往后退。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心里既期待又緊張。

期待著看到蘇曉長大的地方,期待著看到她喜歡的星空,期待著能跟她說說話。

緊張著,到了那里,我會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會不會又像上次同學聚會那樣,哭得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跟她告?zhèn)€別。

告訴她,我喜歡她很久了。

告訴她,我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告訴她,我會好好生活,帶著她的份,一起好好生活。

高鐵行駛在鐵軌上,發(fā)出規(guī)律的“哐當”聲。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蘇曉的笑臉。

蘇曉,等我。

我很快就到了。


更新時間:2025-08-24 22:0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