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雨滯荒祠
南宋嘉定十三年,暮春。
連日的陰雨把江南浸得發(fā)潮,我坐在顛簸的馬車里,指尖捏著一方繡了半朵玉蘭的絹帕,望著車窗外被雨打落的桃瓣,輕輕嘆了口氣。方才隨父親沈舉人赴鄉(xiāng)鄰張員外的宴席,席間眾人都在說今年秋闈的風向,有人提起城郊新來了個寒門書生,據(jù)說夜夜在破廟里溫書,語氣里滿是 “寒門難出貴子” 的輕慢。我沒接話,只想起自己案頭那本沒讀完的《昭明文選》,書頁間還夾著去年初春采的梅瓣,如今也早被潮氣洇得發(fā)脆。
“小姐,前面路不好走了!” 車夫老周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帶著幾分急促,“這雨越下越大,車輪陷進泥里了!”
我掀開車簾一角,冷雨瞬間撲在臉上,帶著股潮濕的土腥味。眼前是條坑洼的土路,馬車右側(cè)的車輪陷在半尺深的泥里,幾匹拉車的馬煩躁地甩著尾巴,蹄子濺起的泥水把車轅都染黑了。丫鬟春桃緊緊攥著我的披風,小聲說:“小姐,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可怎么辦呀?”
沈舉人皺著眉跳下車,環(huán)顧四周,忽然指著不遠處的一道灰影說:“那邊好像有座破廟,先去躲躲雨,等雨小了再想辦法?!?/p>
我順著父親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數(shù)十步外的土坡上,立著一座破敗的祠堂,青灰色的瓦頂缺了大半,露出里面發(fā)黑的梁木,門楣上的匾額早已朽爛,只剩下 “古佛” 兩個模糊的殘字。風裹著雨絲吹過,祠堂的木門 “吱呀” 作響,像有人在暗處磨牙。
春桃嚇得往我身后縮了縮:“小姐,這廟看著怪嚇人的,不會有野獸吧?”
“別怕,” 我攏了攏披風,把春桃護在身后,“只是座荒祠,躲雨罷了。”
幾人踩著泥濘走到祠前,沈舉人推開門,一股混雜著霉味、塵土味的冷風撲面而來。祠堂不大,正中央擺著個半人高的神龕,神龕里沒有佛像,只供著一塊發(fā)黑的木牌,上面用褪色的朱砂寫著 “無名老僧之位”,牌位前的香爐里積滿了灰,連半根香燭都沒有,想來已有許久無人祭拜。神龕兩側(cè)的墻壁上,原本該畫著壁畫的地方只剩下斑駁的底色,隱約能看出幾個模糊的僧人像,眼睛的位置卻像是被人刻意刮去了,只留下兩個黑洞,在昏暗中顯得格外詭異。
春桃剛跨進門就 “呀” 了一聲,指著神龕旁的地面:“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神龕左側(cè)的地面上,散落著幾片干枯的荷葉,葉面上還沾著些暗紅的印記,像是血跡,又像是陳年的污漬。她蹲下身,輕輕碰了碰荷葉,指尖傳來脆硬的觸感,顯然已經(jīng)放了很久。
“許是之前躲雨的人留下的,” 沈舉人把行李放在墻角,轉(zhuǎn)身對兩人說,“你們先找個干燥的地方坐著,我去看看有沒有能生火的柴禾?!?/p>
我點點頭,拉著春桃走到祠堂西側(cè)的角落,那里靠著一堆破舊的草席,雖然沾了些潮氣,卻還算干凈。她剛坐下,就聽見神龕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 “沙沙” 聲,像是有人在翻書。春桃嚇得臉色發(fā)白,攥著我的袖子說:“小姐,這廟里不會有人吧?”
我也有些緊張,她屏住呼吸,側(cè)耳細聽。那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是書頁翻動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翻書的人很小心,怕驚擾了什么。她悄悄站起身,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神龕后面的陰影里,隱約坐著一個人影,那人背對著她們,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衫,頭發(fā)用一根木簪束著,身形清瘦,正借著從破窗透進來的微光,低頭看著手里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