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一次遇見沈知年，是在27歲生日的深夜。
城市的霓虹早已褪去大半，寫字樓里只剩零星的燈光還亮著，像困在深夜里的孤星。她剛結束一場長達八小時的提案會，客戶反復修改的需求磨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高跟鞋踩在空蕩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是累得發(fā)虛，是連力氣都快被抽干了。
家樓下的便利店是她的“深夜充電站”，玻璃門推開時“叮鈴”一聲輕響，暖黃的燈光裹著關東煮的香氣涌出來，終于驅散了幾分深秋的涼意。冷柜前站著個穿校服的少年，身形清瘦得像株剛抽枝的白楊樹，藍白相間的校服洗得有些發(fā)白，雙肩包帶子松垮地掛在肩上，指尖在幾排酸奶間猶豫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路燈透過玻璃門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長到幾乎要觸碰到林晚的鞋尖。她盯著那截露在校服袖口外的手腕——細卻不弱，骨節(jié)分明，像是能穩(wěn)穩(wěn)握住筆，卻還沒學會握住生活的重量。
“麻煩讓讓，謝謝?！绷滞淼穆曇魩е影嗪蟮纳硢。衩闪藢颖m的琴弦。少年聞聲回頭，林晚的呼吸莫名頓了半拍——那是張干凈得過分的臉，眉眼疏朗得像被初春的風細細描過，睫毛很長，垂下來時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抬眼時，眼底盛著的光比便利店的燈還亮，像把夏夜的星子都揉了進去。只是他的鼻尖凍得微紅，耳尖也泛著薄紅，顯然在門口站了不少時候。
“抱歉?！彼s緊往旁邊挪了挪，聲音清冽得像剛從山澗里撈出來的泉水，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脆感，卻又放得很輕，像是怕打擾到誰。林晚沒再多看，俯身從冷柜里拿了罐冰可樂——只有這種帶著刺的涼意，才能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一點。
轉身去結賬時，收銀員的聲音剛好傳來：“小朋友，支付寶余額不夠哦?！?/p>
林晚的腳步頓了頓。她看見少年的臉“唰”地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攥著草莓酸奶盒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都泛了白。他把酸奶往貨架上放時，動作慢得有些笨拙，像是舍不得，又像是窘迫得慌，嘴里小聲說著：“那……那我換個便宜的?！?/p>
他伸手去拿最底層的原味酸奶，指尖剛碰到冰涼的盒子，就被一只溫熱的手按住了。
“這個我一起結?！绷滞戆芽蓸泛退崮谭旁谑浙y臺上，掃碼的電子音“滴”地響起時，她瞥見少年驚訝的眼神——那雙亮閃閃的眼睛里，寫滿了“怎么會”和“不可以”，像只被突然投喂的小獸，警惕又無措。
林晚扯了扯嘴角，試圖讓自己的笑看起來不那么疲憊：“舉手之勞，一罐酸奶而已，沒多少錢?！?/p>
少年卻沒動，直到林晚拎著袋子走出便利店，他才快步跟上來，書包帶子隨著腳步輕輕晃著：“姐姐，你住這附近嗎？我把錢轉給你?！?/p>
夜風卷著落葉吹過來，林晚裹了裹風衣，把半張臉埋進衣領里：“不用了，下次你幫我占個便利店的座位就行?！彼S口找了個借口，卻沒想到少年當了真。
“不行的，”他固執(zhí)地追上來，從書包里掏出個磨了邊的筆記本，筆尖是最便宜的中性筆，卻被握得很穩(wěn)，“姐姐你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我明天一定把錢還你?！甭窡粝拢难劬α辆ЬУ?，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zhí)拗，像認定了一件事就絕不會放手的小獸。
林晚看著那本筆記本——封面上畫著簡筆畫的星星，顯然是自己畫的，紙頁邊緣有些卷邊，卻干干凈凈。她突然想起自己讀高中時，也有過為了湊齊資料費，在便利店啃了半個月泡面的日子，那時她也像這樣，把“欠別人的”看得比什么都重。
“行了，怕你了?！彼龂@了口氣，報出自己的手機號，看著少年一筆一劃認真記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竟比晚風還溫柔，“我叫林晚，夜晚的晚?！?/p>
“沈知年，知道的知，年歲的年。”他抬頭看她，眼睛里的光更亮了，像是終于解開了一道難題，“林晚姐姐，明天這個時間，我在這里等你。”
那天之后，林晚幾乎忘了這件事。27歲的生活被工作填得滿滿當當，提案、改方案、對接客戶，連生日都只是在午休時啃了口同事送的蛋糕。直到第二天傍晚，手機“叮咚”一聲響，一條轉賬消息跳出來，附言是：“林晚姐姐，酸奶錢12元，謝謝。沈知年。”
她看著那行字，指尖劃過屏幕上“林晚姐姐”四個字，突然忍不住笑了——這孩子，連“姐姐”都要加在名字后面，認真得有些可愛。她點了收款，想回復一句“不用這么較真”，卻又覺得多余，最終只是把手機塞回了包里。
她沒料到，這罐12元的酸奶，會成為他們故事的開端。
林晚加班的頻率越來越高，有時是凌晨一點，有時是兩點，每次推開便利店的門，總能看見沈知年。他要么坐在靠窗的位置寫作業(yè)，筆尖“沙沙”地響，面前擺著一杯沒加糖的熱牛奶；要么在吃便利店的便當，米飯和菜分得整整齊齊，小口小口地吃，像在完成一項認真的任務；偶爾也會發(fā)呆，盯著窗外的路燈，眼神放空，卻在聽見“叮鈴”聲時，立刻抬眼看向門口。
次數(shù)多了，兩人也熟絡起來。林晚知道了沈知年是附近重點高中的高三生，父母在外地做小生意，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他一個人住在老舊的居民樓里；知道了他成績穩(wěn)居年級前十，目標是本市的重點大學，說“離這里近，方便”；也知道了他總來便利店，是因為家里的煤氣灶壞了還沒修，便利店的便當便宜又能加熱，寫作業(yè)也能蹭到暖光。
而沈知年也知道了林晚在廣告公司做策劃，知道了她喜歡喝冰可樂，卻總在生理期換成熱紅糖姜茶；知道了她怕黑，每次加班晚了，都會在樓下猶豫半天，才敢走進沒有路燈的小巷；知道了她胃不好，卻總因為趕方案忘了吃飯。
“林晚姐姐，你今天又沒吃晚飯？”有次林晚剛走進便利店，沈知年就把一杯熱豆?jié){和一個三明治推到她面前，三明治是金槍魚味的，是她上次隨口提過“不那么膩”的口味。
“你怎么知道？”林晚愣了愣，接過豆?jié){，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到心里。
“你上次說，加班超過十點就會胃疼?！彼皖^寫著數(shù)學題，筆尖頓了頓，“我看你今天進去寫字樓，就沒出來過?！?/p>
林晚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乎乎的。她沒說話，只是咬了口三明治，金槍魚的咸香混著面包的麥香，竟比她吃過的任何一頓大餐都好吃。
后來，沈知年總會在她加班的日子，提前買好熱乎的吃食。有時是關東煮，有時是飯團，有時是他自己在家煮好的茶葉蛋——蛋白上裹著淡淡的茶褐色，咬開時，蛋黃剛好是溏心的。他說“茶葉蛋煮起來方便，不用修煤氣灶”，林晚卻看見他指尖上淡淡的燙傷痕跡，顯然是煮蛋時不小心燙到的。
再后來，沈知年開始陪她走回家。小巷里沒有路燈，只有居民樓里透出來的零星燈光，他總是走在靠馬路的一側，把林晚護在里面。他的腳步很輕，卻很穩(wěn)，偶爾會跟她講學校里的事——比如同桌上課睡覺被老師抓包，比如運動會上班級得了接力賽第一，比如數(shù)學老師總喜歡在自習課上抽查作業(yè)。
“林晚姐姐，你一個人住不害怕嗎？”有次走到巷口，沈知年突然問。路燈昏黃，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他的影子比第一次見面時，好像長了一點。
林晚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石子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他的影子旁邊：“怕啊，所以才要你陪我走回來。”她是隨口說的，卻看見沈知年的耳朵瞬間紅了，像被夕陽染透的云。他腳步慢了些，悄悄往她身邊靠了靠，兩人的胳膊偶爾會碰到一起，他的體溫透過校服傳過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溫熱。
“那……以后我每天都陪你走。”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像在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林晚看著他泛紅的耳尖，突然不敢再看。她加快了腳步，夜風把她的頭發(fā)吹到耳后，露出泛紅的耳垂——原來心跳加速的感覺，不止在初戀時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