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開我！求求你們！阿爹！阿娘——！”
阿秀的哭喊聲撕裂了狂風(fēng)暴雨，卻瞬間被更大的雷鳴吞沒。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臉上，模糊了她的視線，和滾燙的淚水、鼻涕混在一起。
她不是在被攙扶，而是在被拖拽。
腳上的草鞋早已不知所蹤，赤腳在泥濘和尖銳的石子上劃出血痕，但那點(diǎn)刺痛早已被無邊的恐懼淹沒。
兩個平日里叫她“秀丫頭”的叔伯，此刻面目猙獰，手像鐵鉗一樣死死箍著她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她的肉里。他們的力氣大得可怕，不容任何掙脫。
前方，是“倒屋塔”。
那不像門，像一張等待吞噬生命的、貪婪的嘴。
“時辰到！獻(xiàn)祭品，安蛟神，保太平！”風(fēng)水先生尖利的聲音高高揚(yáng)起，帶著一種非人的狂熱。
“不——！我不是祭品！放開我！那里有東西！水里真的有東西！我看見了！”
阿秀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瘋狂扭動、撲打。
她的手指胡亂抓撓，在一個叔伯的手臂上留下血痕。她的頭發(fā)散了，沾滿泥水，貼在臉上，狀若瘋癲。
短暫的僵持。更多的村民圍了上來，男人們沉默而用力地按住她，女人們別開臉，或眼神麻木地看著。
“為了村子……”
“別怪我們，阿秀……”
零星的話語碎片飄來，比詛咒更令人心寒。
她被抬了起來！四肢被人分別抓住，面朝漆黑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直接灌入口鼻，讓她窒息。
“進(jìn)去吧！”隨著一聲吆喝，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無可抗拒的力量將她拋了出去！
天旋地轉(zhuǎn)。
她沒有落在預(yù)想中堅(jiān)硬的巖石地上，而是摔進(jìn)了一攤冰冷、粘膩的積水中，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砰?。。 ?/p>
厚重的木門在她身后猛地關(guān)上！巨大的聲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最后一絲天光消失了。
最后一點(diǎn)人聲消失了。
絕對的、死寂的、稠密的黑暗瞬間將她徹底吞沒。
“開門！開門??！放我出去！我害怕！我錯了！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們！開門——！”
短暫的死寂后，阿秀像所有求生本能被激發(fā)的動物一樣，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她撲到門前，拳頭、手掌、肩膀，用身體所有能用的部位，瘋狂地撞擊、捶打著那扇紋絲不動的厚木板。
“咚！咚！咚！”
拳頭砸在木門上，很快變得紅腫破皮，但她感覺不到疼，只有無邊的恐懼驅(qū)使著她。
“放我出去！外面有沒有人！聽見沒有！開門——！”
她的喊聲在狹小密閉的空間里碰撞、回蕩，變得尖利而扭曲，更像是一種垂死的哀鳴。
喉嚨很快就嘶啞了，帶著血腥味。
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只有門外更大的風(fēng)雨聲，以及……
腳下深處，那深潭似乎被驚動了，傳來沉悶的、“咕嚕咕?！钡漠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東西被吵醒，正在不耐煩地翻身。
這聲音讓阿秀的瘋狂掙扎瞬間停滯，極致的寒意順著脊椎爬滿全身。
她不敢再喊了。
她喘著粗氣，背靠著冰冷的木門，一點(diǎn)點(diǎn)滑坐到地上，泥水浸濕了她的褲子。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沖擊著她僅存的理智。
就在這時——
“沙……沙啦……”
一個細(xì)微的、粘膩的刮擦聲，緊貼著她背后的門板外側(cè)響起。
阿秀猛地僵住，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那不是風(fēng)雨聲！
那聲音緩慢而持續(xù)，帶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濕滑感，像是有無數(shù)沾滿粘液的觸手，或者覆蓋著鱗片的腹部，正慢條斯理地摩擦著門板。
“咯……咯咯……”
又一種聲音！
像是某種堅(jiān)硬的、尖利的東西，在輕輕地、試探性地叩擊門板！
一下，又一下，帶著一種近乎戲謔的耐心。
“啊……呃……”
阿秀的喉嚨里發(fā)出無法成調(diào)的、恐懼的氣音。
她連滾帶爬地遠(yuǎn)離那扇門，縮進(jìn)最遠(yuǎn)的角落，雙臂死死抱住自己，牙齒瘋狂地磕碰，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黑暗不再是單純的黑暗。
它仿佛有了生命，有了重量，壓得她無法呼吸。
每一滴滲漏的雨水聲都像是腳步聲。
每一絲風(fēng)的嗚咽都像是低語。
“咚?！?/p>
一聲悶響，從她緊貼的墻壁內(nèi)部傳來。
阿秀觸電般彈開！
“咚！咚！”
聲音變得清晰、有力！
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囚禁在巖石中，正用巨大的力量撞擊著巖壁，想要破石而出！
與此同時，門外的刮擦和叩擊聲也變得急促、尖銳起來！
仿佛被墻內(nèi)的動靜所激怒！
“嗤啦——！”刺耳的刮撓聲！
“咕嚕?！?！”潭水沸騰般的翻涌聲！
各種可怕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爆發(fā)，交織成一張恐怖的網(wǎng)，將她死死纏在中央！
“不……不……不要過來……走開……都走開！”
她崩潰地哭喊，聲音破碎不堪，意識在極致的恐懼中逐漸模糊、渙散。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仿佛聽到，那所有的恐怖聲響之上，縈繞起一絲極其微弱、扭曲破碎的……
……像是用漏風(fēng)的喉嚨哼出的……
……她小時候母親哄她入睡的歌謠……
調(diào)子一模一樣，卻充滿了無法形容的陰冷、怨毒和……
……饑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