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濁氣吐盡,夜塵凡只覺神魂深處傳來一陣針扎般的刺痛與空虛,眼前景物天旋地轉,若非以手撐住那冰涼的墨玉畫案,幾乎要當場栽倒。
畫卷之上,那片由他親手創(chuàng)造的星河,光華漸漸內斂,最終化作一種深邃到極致的靜謐。然而,整座聽雪小筑,乃至方圓數(shù)里的天地靈氣,卻依舊被那畫中透出的無上神韻所鎮(zhèn)壓,萬籟俱寂,仿佛時間都在此刻為之凝固。
這異象,持續(xù)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突然,一道凌厲如劍的疾風,自山下破空而來瞬間便至小筑院外,卻又在那畫卷神韻所及的范圍前,驟然停住,不敢寸進。
風清揚的身影,顯現(xiàn)而出。
他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駭然與驚疑。方才,他正在書房中苦苦研究那張獸皮古卷,卻猛然感覺到整個城主府后山的氣機,都被一股浩瀚蒼茫甚至讓他這位天人境高手都感到心悸的意志所籠罩。那股意志,仿佛是宇宙初開的道,是星辰生滅的理,讓他體內的劍意都本能地收斂,不敢有絲毫放肆。
他知是夜塵凡閉關之處出了變故,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卻被眼前這番景象,驚得停住了腳步。
院中的靈泉,不再沸騰;竹林的風,不再吹拂。整個世界,仿佛都在對著那間小小的畫室,進行著至高的朝拜。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踏入了這片被神韻籠罩的區(qū)域。每前進一步,他都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在被一片無垠的星空洗滌。那困擾了他十年,讓他心境停滯不前的瓶頸,在這股神韻的沖刷下,竟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當他終于走到畫室門口,看清室內景象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他看到了那個臉色蒼白如雪,渾身被汗水濕透,卻依舊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
更看到了少年身前那張畫案上,那一幅……不,那不是畫,那是一扇通往宇宙本源的窗!
只一眼,風清揚便感覺自己的神魂,要被那畫中的星河徹底吸進去。他仿佛看到了恒星的誕生,星云的匯聚,黑洞的吞噬,以及那貫穿了萬古時空的永恒與孤獨。他一生所修的劍道,他引以為傲的劍意,在這片真正的天地大道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先生……”風清揚的聲音,干澀而又顫抖。他想走上前去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比,竟是對那幅畫,生出了一種凡人仰望神明般的敬畏,不敢靠近。
“城主來了。”夜塵凡緩緩直起身,轉過頭來臉上擠出一絲略帶疲憊的微笑“畫僥幸而成?!?/p>
“僥幸……”風清揚苦笑一聲,他實在無法將眼前這足以引動天地異象的神作,與“僥幸”二字聯(lián)系起來。他快步上前,扶住身形微晃的夜塵凡,關切道:“先生,你沒事吧?你的臉色……”
“無妨,只是神魂消耗過度,調息片刻便好?!币箟m凡擺了擺手,走到一旁的蒲團上,緩緩盤膝坐下。
他沒有立刻服用任何靈丹妙藥,只是閉上雙眼,運轉起《觀想存神法》。
霎時間,整個聽雪小筑那濃郁到近乎液化的天地靈氣,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白色氣流,如百川歸海般,瘋狂地涌入夜塵凡的體內,最終匯入他的眉心識海。
他那幾近干涸的神魂,如同久旱的甘霖,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迅速地恢復、充盈起來。他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一絲血色。
風清揚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心中再次掀起驚濤駭浪。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夜塵凡此刻的修煉,并非是尋常武者的吐納,而是一種更為高級的近乎于與天地“同化”的境界。這少年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還要多,還要深。
約莫半個時辰后,夜塵凡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睜開了雙眼。那雙眸子里,星芒隱現(xiàn),比之前更加深邃明亮。
“讓城主久等了。”
“先生言重了。”風清揚連忙擺手,他將目光再次投向那幅《星河垂野圖》,眼中依舊是無法遏制的震撼與狂喜,“有此神作,三個月后的蒼龍大會我天水城,何愁不能一鳴驚人!”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對待一件稀世奇珍,將那幅畫卷起,妥善地收入一個特制的玉匣之中,貼身收藏。
做完這一切他才想起另一件正事,神色重新變得凝重起來。他從懷中,取出了那張幾乎已經(jīng)腐朽成灰的獸皮古卷。
“先生,您閉關這幾日,我已將能找到的所有關于‘藥王谷’的古籍,都翻閱了一遍。”風清揚的臉上,帶著一絲凝重與無奈,“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此物——‘百草令’?!?/p>
他將那獸皮古卷,輕輕地放在夜塵凡面前的矮幾上。
“據(jù)這卷西域雜記記載千年前丹心宗宗主在引爆萬毒,與敵偕亡之前,為給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兒留下一線生機,曾將一枚能避萬毒的‘百草令’,藏于陣眼之中。但具體藏在何處,那令牌如今又在何方,這古卷上后面的字跡,已經(jīng)徹底模糊,無法辨認。”
風清揚嘆了口氣:“這幾乎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卻又是一條斷了線的希望?!?/p>
夜塵凡的目光,落在了那張殘破的獸皮古卷上。
在他的【靈犀之眼】下,這張看似即將化為飛灰的獸皮其內部卻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的“神韻烙印”。那是一股充滿了不甘悲憤以及對女兒無盡憐愛的復雜意念。這股意念,正是千年前,那位丹心宗宗主在臨死前,用盡最后一絲心血,刻寫下這行字時,所留下的。
尋常人,自然無法感知。但對于神魂已經(jīng)壯大到匪夷所思地步的夜塵凡而言,這絲烙印,便如黑夜中的一盞殘燈,雖然微弱,卻足以指引方向。
“或許……未必是絕路?!币箟m凡緩緩開口。
“哦?先生有何高見?”風清揚精神一振。
夜塵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瑩白如玉輕輕地點在了那張獸皮古卷之上。
“萬物留痕,意念不朽。這位丹心宗宗主,在寫下這段話時,心中所想必然是他藏匿‘百草令’之處,以及他女兒的模樣。”夜塵凡的聲音,變得悠遠而又神秘,“這股意念,雖已沉寂千年,卻并未完全消散?!?/p>
風清揚的呼吸,瞬間屏住了。他隱隱猜到了夜塵凡想做什么,但那個想法,太過匪夷所思,太過驚世駭俗!
“我欲以我之神,入彼之念?!币箟m凡抬起頭,迎上風清揚震驚的目光,平靜地說道“或許能從那千年的回響之中,窺見一絲天機?!?/p>
以自身神魂,去觸碰一位千年前強者臨死前那充滿了怨毒與不甘的意念?
這已經(jīng)不是冒險,這是在與死神共舞!稍有不慎,便會被那股殘存的意念反噬,輕則神魂重創(chuàng),變成白癡,重則當場魂飛魄散!
“先生,萬萬不可!此法太過兇險!”風清-揚失聲驚呼。
夜塵凡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一股洞悉一切的自信。
“無妨?!彼従忛]上雙眼,整個人的氣息,再次沉靜下來如同一片包容萬物的星空,“對我而言,不過是去傾聽一個……父親最后的遺言罷了。”
話音落下,他按在獸皮古卷上的手指指尖處一抹淡淡的宛如星輝般的光芒,亮了起來。
那張沉寂了千年的獸皮古卷,在接觸到這股力量的瞬間,竟仿佛活了過來開始劇烈地無風自動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