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檢修井底，只有兩人交錯的呼吸聲和濃重的血腥味。
蘇清顏的眼淚無聲地淌了一會兒，便被冰冷的現(xiàn)實逼回。她胡亂抹掉臉上的濕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危機遠未解除，陸沉淵只是暫時吊住了命。
她借著強光手電，再次檢查他的傷口。那支被源匣能量影響過的強心針似乎起了某種奇效，強行穩(wěn)住了他瀕臨崩潰的生機，但右肩那個被赤紅能量光束貫穿的傷口依舊猙獰可怖，邊緣的血肉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焦黑色，甚至隱隱有細微的能量逸散，阻礙著傷口的自然愈合。
常規(guī)的藥品和包扎根本無效。
必須找到更好的辦法。
她的意識再次沉入空間。黑土地靜謐，那幾株被采摘的蘊靈草位置，冒出了幾個極其微小的嫩芽，遠不足以使用。源匣安靜如初。
她的目光焦急地掃過堆積如山的物資，最終落在那片新出現(xiàn)的黑土地本身。
一個瘋狂的念頭闖入腦海。
土地……既然能長出蘊靈草，那是否能……加速愈合？
末世五年，她見過太多離奇的事，植物的治愈效果遠超許多化學藥品。
沒有時間猶豫了！
她迅速從空間取出一把工兵鏟，意識鎖定黑土地邊緣一小塊區(qū)域，嘗試著……挖掘。
意念一動，那松軟的黑土仿佛被無形的手撥開，露出下方更深的土層?？尚?！
她退出空間，跪在陸沉淵身邊，用工兵鏟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焦黑壞死的血肉清理掉一些——這個過程讓她手指顫抖，冷汗直流。然后，她屏住呼吸，從空間里，將那些蘊含著微弱生機能量的、濕潤的黑色土壤，直接填充覆蓋在他那可怖的傷口上！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設想！
但就在黑土接觸到他傷口的瞬間——
奇跡發(fā)生了。
那些焦黑壞死的組織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抑制，不再有能量逸散。而傷口邊緣健康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輕微地蠕動！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帶著清新氣息的生命能量從黑土中滲出，緩緩滲入他的傷口，與他體內那支強心針殘存的藥效以及他自身頑強的生命力結合，開始一點點對抗著那赤紅能量帶來的破壞！
雖然速度緩慢，但確實在愈合！至少，出血徹底止住了，那令人心悸的惡化趨勢被強行扼制！
蘇清顏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脫力般坐倒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成功了……暫時。
她拿出干凈的繃帶，小心地在外層纏繞固定，避免泥土脫落。做完這一切，她才感到一陣強烈的虛脫和頭痛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頻繁使用空間，尤其是剛才那番精細操作和情緒的大起大落，消耗了她巨大的精神力。
她靠在冰冷的井壁上，強忍著不適，不敢完全昏睡過去，耳朵時刻警惕地捕捉著井蓋外的動靜。
槍聲和爆炸聲似乎已經(jīng)遠去，但偶爾還能聽到蝕骨者興奮的嘶嚎和零星的能量武器射擊聲。守夜人似乎還在附近搜索，或者……正在清理被吸引過來的怪物。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個小時，也許更久。陸沉淵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wěn)悠長，雖然依舊微弱，但不再是令人心慌的瀕死狀態(tài)。體溫也回升了一些。
蘇清顏稍微放心，疲憊和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終于支撐不住，意識漸漸模糊……
……
她是被一陣極其輕微的、金屬刮擦的聲音驚醒的。
猛地睜開眼，強光手電已經(jīng)熄滅，井底一片漆黑。但那聲音清晰地從頭頂?shù)木w處傳來！
有人在外面！正在試圖打開井蓋！
蘇清顏瞬間睡意全無，心臟狂跳！她猛地摸到身邊的霰彈槍，悄無聲息地上膛，槍口對準井蓋方向，另一只手則緊緊握住了陸沉淵冰涼的手腕，準備隨時將他帶入空間——盡管她知道再次帶人進入可能會讓自己徹底崩潰，但這是唯一的生路！
刮擦聲停止了。
接著，是幾聲有規(guī)律的、輕輕的叩擊聲。嗒，嗒嗒，嗒。
不像守夜人粗暴的搜查，更像是一種……試探性的信號？
蘇清顏屏住呼吸，沒有回應。
外面安靜了幾秒。然后，一個壓得極低的、略顯沙啞的男聲試探性地響起，穿透了井蓋：
“里面的朋友？能聽見嗎？我們沒有惡意。”
“我們是‘黎明之火’的偵察小隊，追蹤守夜人的信號到了這邊。剛把他們引開了。”
黎明之火？陸沉淵之前提到的那個據(jù)點？
蘇清顏心臟猛地一跳，握槍的手指微微收緊，沒有立刻相信。末世里，陷阱無處不在。
似乎察覺到里面的警惕，外面的人又補充道：“我們看到了戰(zhàn)斗痕跡，還有這個……”外面?zhèn)鱽斫饘倌Σ谅?，似乎展示了什么東西，“……這是‘執(zhí)刃者’慣用的刀鞘碎片。他是不是在里面？他受傷了？”
對方竟然認出了陸沉淵的痕跡？還知道他的代號？
蘇清顏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警惕地反問：“‘黎明之火’的首領是誰？”
外面的人似乎松了口氣，立刻回答：“祁焰。代號‘火狐’。他是‘執(zhí)刃者’舊友。”
祁焰？火狐？這些名字陸沉淵并未提及。
但對方對陸沉淵的了解程度，不像作假。而且如果真是守夜人，根本不會廢話，早就強行破開井蓋或者注入毒氣了。
賭一把！
蘇清顏深吸一口氣，緩緩挪開頂住井蓋的重物，然后猛地向上一推！
井蓋滑開一道縫隙，外面同樣昏暗的光線和更加濃郁的血霧涌入，同時映入眼簾的，是幾雙警惕卻并無殺意的眼睛。
大約四五個人，穿著混雜但實用的作戰(zhàn)服，臉上涂著油彩，手里拿著各式武器，正圍在井口周圍，形成警戒姿態(tài)。為首的是一個臉上帶疤、眼神精悍的男人。
他看到蘇清顏，又迅速瞥見她身后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陸沉淵，臉色頓時一變。
“真是他！傷得很重！”他立刻揮手，“快！幫忙！小心點！”
另外兩人立刻上前，小心地探身下來，協(xié)助蘇清顏將陸沉淵托出井口。動作專業(yè)而迅速，顯然經(jīng)常處理傷員。
蘇清顏也跟著爬了出來，手中依舊緊握著槍，警惕地打量著這些人和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依舊是在廢棄廠房內，但位置更隱蔽。
“我叫雷烈，小隊隊長?！卑棠樐腥苏Z速很快，檢查了一下陸沉淵的狀況，眉頭緊鎖，“必須立刻回據(jù)點！這里的動靜太大，很快就會吸引更多鬼東西和守夜人的巡邏隊！”
他看向蘇清顏，眼神銳利卻坦誠：“你一起？”
蘇清顏看了一眼被他們用簡易擔架抬起的陸沉淵，沒有任何猶豫：“走?！?/p>
雷烈點頭，也不多話，打了個手勢，小隊立刻行動起來。兩人抬著陸沉淵，其他人護衛(wèi)左右和后翼，如同訓練有素的狼群，悄無聲息卻又速度極快地向著廠房更深處撤離。
蘇清顏緊跟在他們身邊，時刻注意著四周。
這支小隊顯然對這片區(qū)域極其熟悉，選擇的路線迂回隱蔽，完美地避開了幾波零星的蝕骨者和遠處似乎還在徘徊搜索的守夜人信號。
大約疾行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抵達了一處看似普通的廢棄地鐵通風口。
雷烈在墻壁上有規(guī)律地敲擊了幾下。
片刻后，內部傳來回應。沉重的銹蝕柵欄被從里面悄無聲息地移開，露出一個向下延伸的、漆黑狹窄的通道。
一股混合著消毒水、汗味和食物味道的、復雜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到家了。”雷烈側身，示意蘇清顏先進。
蘇清顏握緊槍，沒有遲疑，彎腰鉆了進去。身后，小隊抬著陸沉淵也迅速進入，柵欄再次被小心合攏。
通道向下延伸了一段距離，然后變得開闊起來。
眼前豁然開朗。
蘇清顏怔住了。
她想象過“黎明之火”據(jù)點的樣子，或許是另一個倉庫，或許是一個加固的地下室。
但絕不是眼前這番景象。
這是一個巨大的、被改造過的地下空間，穹頂很高，由粗大的混凝土柱支撐。四周墻壁被開鑿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洞穴和房間，用廢舊的金屬板和木材加固分隔。中央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區(qū)域，點燃著數(shù)個由廢舊油桶改造的火盆，跳動的火焰提供了主要的光源和稀薄的暖意。
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烹飪的味道、草藥的苦澀味，以及一種……疲憊卻堅韌的生活氣息。
隨處可見幸存者的身影——有面色疲憊卻眼神銳利的戰(zhàn)士在擦拭武器，有婦女在火盆邊熬煮著什么東西，甚至有孩子在不遠處追逐玩耍，雖然瘦弱，眼睛卻亮晶晶的。
這里……仿佛末世廢墟之下，一個頑強搏動著的、微小的心臟。
看到雷烈小隊回來，尤其是看到擔架上重傷的陸沉淵，不少人圍了過來，臉上露出擔憂和關切。
“是陸先生！”
“傷得好重！”
“快！去叫周大夫！”
人群自發(fā)地讓開道路，眼神里充滿了對陸沉淵的尊敬和顯而易見的擔憂。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舊軍裝、身材精瘦、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來。他左邊眉骨有一道深刻的疤痕，讓他看起來有些兇悍，但此刻臉上滿是凝重。
“老陸？！”他看到陸沉淵的傷勢，倒抽一口涼氣，“怎么搞的？！雷烈！”
“頭兒，守夜人的‘白鴉’帶了狩獵隊，設了屏障埋伏?！崩琢艺Z速極快地匯報，“陸先生為了掩護……”他看了一眼蘇清顏，“……這位姑娘，硬吃了一發(fā)‘赤魘’炮?！?/p>
被稱為“頭兒”的男人——祁焰，目光瞬間掃向蘇清顏，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蘇清顏坦然回視，不閃不避。
祁焰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秒，似乎閃過一絲極快的驚訝，但立刻又回到陸沉淵身上?！跋染热?！周大夫呢？！”
“來了來了！”一個戴著眼鏡、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提著藥箱急匆匆跑來，看到陸沉淵的傷口，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疤нM診療室！快！”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陸沉淵抬向一側開鑿出的石室。
蘇清顏下意識想跟上，祁卻伸手虛攔了一下。
“姑娘，放心，周大夫是我們最好的醫(yī)生，老陸交給他?！逼钛娴恼Z氣不容置疑，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但并無惡意，“你看起來狀態(tài)也不好，需要休息和食物。雷烈，帶她去安頓一下。”
他的安排合理且高效。蘇清顏看了一眼陸沉淵被抬走的方向，壓下心中的焦慮，點了點頭?！岸嘀x?！?/p>
雷烈?guī)е呦蛄硪贿呄鄬Π察o的區(qū)域，打開一個狹小的石室門?！斑@里暫時沒人，你先休息，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和水?！?/p>
石室很小，只有一張簡陋的石頭床鋪和一張小木桌，但收拾得很干凈。
蘇清顏確實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和身體都達到了極限。她道了聲謝，關上石門，背靠著冰涼的石壁，緩緩滑坐在地。
外面據(jù)點生活的細微聲響隱約傳來，火盆的光暈透過門縫，在地面投下狹長的光影。
暫時……安全了。
她閉上眼，意識沉入空間。黑土地依舊，那幾株蘊靈草的嫩芽似乎長大了一點點。源匣安靜。陸沉淵的血還沾在她的手上，冰冷黏膩。
祁焰，黎明之火，守夜人，白鴉，赤魘炮，還有陸沉淵那句石破天驚的“無論重啟多少次輪回”……
無數(shù)的信息碎片在她腦中盤旋、碰撞。
她蜷縮在冰冷的石室角落，抱著膝蓋，將臉埋入臂彎。
這一次，沒有眼淚，只有一種沉重到極致的疲憊，和一絲……在絕境中看到微弱火光般的、不肯熄滅的執(zhí)念。
她必須活下去。
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