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王滿江站在當(dāng)間兒,扯著嗓子問:“有誰愿意參加王滿銀的堆肥實驗小組?每天給六分工,要是實驗成了,直接給加到十個工分!”
可喊完了,四周就跟死了人似的,鴉雀無聲,大坪里還圍著的婦女和老弱沒一個人搭腔。
村支書跟隊長對視一眼,輕輕一笑,那意思,仿佛早就料到了這結(jié)果。
王滿銀爹媽走得早,這些年他凈干些不著調(diào)的事兒,沒少遭村民的白眼跟嘲諷,大家伙兒站在那道德的高坡上,可沒少指責(zé)他。
這會兒,誰愿意在這個過去瞧不上眼的“逛鬼”手下干活兒?再說了,跟著逛鬼堆肥,村里還只給六個工分,比婦女定額的還少兩個工分,至于那成功后的滿工分,也就想想罷了,誰能信這個不靠譜的“二流子”?他以前摸過農(nóng)具嗎?見過堆肥啥樣兒嗎……
大隊長王滿江見沒人應(yīng)聲,又提高了嗓門兒:“既然沒人自愿報名,那我可就點名啦……”
他和村支書其實早有算計,準備讓家里的女人跟著王滿銀去學(xué)習(xí)堆肥技術(shù),萬一成功了,要推廣,那可是能頂著技術(shù)指導(dǎo)名頭,拿全工分,拿補助去各村指導(dǎo)的。
就算沒成功,損失也不大,他個算的清楚的很……。
話還沒說完,就聽一個婦女脆生生地喊了句:“我報名……”。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都尋著聲音看去,在那群婆姨堆里,走出個高瘦的婦女,藍色頭巾下露出幾綹枯黃頭發(fā),補丁摞補丁的棉祆,袖口磨得發(fā)亮。
她低著頭,站在人群外,手指絞著衣角,聲音卻清楚“隊長,我報名……?!?/p>
坪里眾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議論紛紛,且指指點點。
原來她是王滿銀已故表哥王滿金的媳婦,陳秀蘭。
這一下,大家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一副八卦模樣。
村里早就有傳言,說王滿銀鉆過別人家媳婦的被窩,而這“別人家媳婦”是誰,大家心里都跟明鏡兒似的,指的就是陳秀蘭。
王滿銀一聽這聲音,臉上的表情頓時復(fù)雜起來。這個比他大五歲的堂嫂,是村里唯一給過他好臉色的親戚。
王滿銀母親六六年去世,也多虧了表哥王滿金夫妻倆時不時幫襯,有啥好吃的,都不忘給他留一口。
但六八年,堂哥王滿金得癆病死了,留下孤兒寡母,失去頂梁柱的家庭,在這個困苦歲月過的有多難。
王滿銀當(dāng)時已在公社和縣里逛蕩,他腦子靈活,舍的臉面。在派系斗爭中倒賣東西,倒不缺錢糧。
他見堂嫂家過的稀惶,時不時送些糧食過去,堂嫂也時不時到他家來幫忙收拾一下窯洞。這罐子村只這么大,被人撞見幾次,閑話傳得像東拉河汛期的洪水。
王滿江眼睛一抬,煙袋鍋在鞋底上重重一磕,“秀蘭,你想清楚嘍,只記六個工分……。”
“想清楚了”陳秀蘭抬頭看了眼王滿銀,又飛快垂下眼皮“滿銀兄弟念過書……”
人群里“嗡”地炸開鍋,王滿銀的堂叔王仁貴突然沖出來,旱煙桿指著陳秀蘭罵道“不要臉的貨!你和那畜牲不清不楚的,把我們家臉都丟光了,要是在以前,早把你沉塘了”
他又朝王滿銀啐了一口“你真是個沒臉沒皮的壞種,政府咋沒把你抓去吃槍子……?!?/p>
“呸,你個是非不分的老糊涂,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兒子剛死,就把媳婦,孫女分出去,現(xiàn)在有臉來說別人不要臉……”王滿銀可不會慣著這個和他家關(guān)系惡劣的堂叔。
但話頭被村支書王滿倉打住。他十分有威信,暴喝一聲,大手一揚就止住了混亂的場面。
然后也不再啰嗦,直接點名,
“仁石叔”王滿倉突然朝人群后頭喊,“您老來搭把手”
蹲在土坷垃上抽旱煙的王仁石慢騰騰站起來,這個六十多的老光棍是村支書王滿倉沒出五服的堂叔,年輕時被抓壯丁打瘸了腳,回村后一直住在生產(chǎn)隊牲口棚旁邊的窯洞。
他拖著瘸腿走過來,渾濁的眼珠子盯著王滿銀“這事!能成?”
還沒等王滿銀答話,王滿倉又點了自家十八歲的小閨女王欣花,和隊長家大兒媳羅海蕓。
“去上工了”村支書見人湊齊了,大手一揮把其他村民打發(fā)去上工,人群像受驚的羊群散開,陳秀蘭的婆婆想追過來罵“喪門星”被幾個婆姨硬拽走了。
支書和隊長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然后把這五個人招呼到一塊兒,一臉嚴肅地叮囑:“都聽王滿銀指揮,早點把這實驗弄成功咯!”說完,背著手就走了。
日頭爬到東拉河對岸山峁上時,五個人都圍蹲在堆肥場邊的土坎上,堆肥場邊來來往往上肥,挑肥的村民絡(luò)繹不絕。
離著老堆肥場不遠的坎上,半人高的土墻,圍出四十多平方的新場地。
王滿銀看著眼前這四個人,清了清嗓子說:“大伙信得過我,我王滿銀肯定不會讓大家失望。咱今兒先不干別的,我給大伙說道說道這堆肥的事兒。”
說著,他從兜里掏出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邊畫邊說:“咱平常堆肥,就知道把人畜糞便、秸桿往一塊兒一撂,靠老天爺發(fā)酵,這種方法落后了,現(xiàn)在有更科學(xué),更先進的方法。
咱現(xiàn)在要弄的這新式堆肥,叫‘朵垛式’堆肥法,得把糞肥、果樹枝條、爛菜葉啥的摻一塊兒,堆成梯形垛。為啥要這么堆呢?就是為了讓它溫度上來得快,腐熟得透?!?/p>
王欣花歪著頭,一臉疑惑:“滿銀叔,你說這能中?咱以前可沒聽過這種堆法?!?/p>
王滿銀笑了笑,自信滿滿地說:“欣花,你爹都信我,你還不信叔。我可是跟縣農(nóng)技站的人學(xué)的,人家在原西做實驗,產(chǎn)量都提高二成呢!”
羅海蕓在一旁也忍不住問:“那這得咋弄?咱也沒干過呀?!?/p>
王滿銀耐心解釋:“一會兒我給大家細講。這堆肥里頭講究可多了,啥翻堆頻率,溫度把控,都得注意。就說翻堆吧,得五天翻一次,為啥呢?就是為了讓里頭都腐熟均勻咯,別到時候外面看著行,里頭還是生的?!?/p>
就這么著,王滿銀講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大伙也聽得似懂非懂。
到了下午,王滿銀帶著四人開始準備堆肥的材料。他們先去村里的牲口棚,把積攢的牛糞、驢糞一筐一筐地往外抬。
那味道,可真是沖鼻子,羅海蕓捂著鼻子嘟囔:“哎呀,這味兒可真夠受的?!?/p>
王滿銀笑著說:“侄媳,這肥料嘛,不臭咋能肥呢!我都沒說啥,你們?nèi)倘叹秃?。?/p>
接著,又去田邊地頭撿那些干枯的果樹枝條,還到各家各戶收集爛菜葉。
王仁石雖說年紀大了,可干起活來一點兒不含糊,一趟趟地跑,累得滿頭大汗。
陳秀蘭也不閑著,跟王欣花一起把撿來的樹枝、菜葉歸攏到一塊兒。
王滿銀一邊干活,一邊還不忘叮囑:“大伙把那些長樹枝折斷點兒,一會兒好往糞堆里摻?!?/p>
等把材料都備得差不多了,日頭也快偏西了。
王滿銀看著這堆材料,心里琢磨著,這新式堆肥算是開了個頭。